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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人民不會有新政府(全文版)

這是民進唬爛黨上台不久時寫的,現在重新拿出來讀,仍未失去時效,實在真悲哀。希望有一天,人們從垃圾堆裏撿到這樣一些文章,讀完之後說:「這有什麼值得寫的?這不是廢話嗎?」

陳真 2005. 8. 20.

===============舊人民不會有新政府(全文版)

陳真2000. 9. 1.

八掌溪事件發生時,我剛好放暑假回台,因無落腳處,所以也就居無定所,只好全台各地借宿,因此有機會與許多新舊朋友相聚。這悲劇事件,似乎成為眾人必談話題。一談起,無不義憤填膺。許多公共場所,比如火車站大廳的電視機前,我甚至還看到有一些旅客兀自對著銀光幕破口大罵,彷彿一拳就要揍向電視機裏的官僚似的。

跟大家的反應一樣,當我目睹整個事件的過程時,心情是充滿憤怒的,可是,高亢的情緒維持不了多久,就被另一種感覺所取代。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夜深人靜裏打開窗戶,聽到外頭黑暗中隱隱飄進來的豬隻哀叫聲。這不是想像,而是小時候的深刻記憶。

在我童年住的地方附近,有個屠宰場;民間為了某種奇怪的血液循環的理由,會將清晨待宰的豬隻,在前一天夜裏,四肢捆綁,懸吊木棍上多時,直到死亡來臨的那一刻,方得解脫。據說這樣的倒吊,會使「肉質」更加「美味可口」。

每天夜裏,只要打開窗戶,哀號聲就會隨著風,從什麼都看不見的黑暗深處飄了進來。現場或許尖銳淒厲的叫聲,因為距離遠了,傳到耳邊時,卻變得異常柔和。靜靜的暗夜裏,聽來就像林間寂寞的鳥獸叫聲一般。如果它能觸動人心深處某些感覺,那大概也不會是一種對屠夫或豬肉商的「憤怒」吧;相反地,那是一種極其平靜的感覺,像宿命感,像我們偶而會不自主地、細細地想到家人親友一顰一笑時那樣的心情。

沈從文說他曾夜聞小羊叫聲,他說,當他聽到這些小東西柔柔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時,他彷彿瞬間明白了世上一切的道理。

我長大後,經常回想夜裏那些聲音,那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了,三十年能忘掉多少令人哭天搶地的事,這事的細節其實我也忘了,可我總還記得那種感覺。台南是個挺熱的地方,可當這些聲音傳來時,大約氣溫也都變涼了。如果你在南台灣曾熱得發暈,那你一定能體會熾熱過後的夏夜清涼那種幽幽的感覺,就像在一個充滿喧鬧的地方,突然人去樓空靜下來那種失落感。

我記得有幾次墊腳尖趴在窗前,努力想看清楚那個聲音的來源,可是,眼前其實只是一團黑暗,什麼也看不到,只是隱隱覺得黑暗的盡頭彷彿不是一座屠宰場,而是一個美麗的森林。

當然,白天上下學或路過時,我就「醒」過來了,森林只是我的錯覺幻象,那其實是一個靠運河邊的屠宰場。有時,你還可以見到用大鐵鉤鉤住嘴、硬拖出來的豬隻;路過時,你還得小心不要踩到橫流而過的鮮血。

這些可悲的事,也許在我年幼無知的心靈上給提早抹上了一些憂鬱氣質,可它總該算是一種賜福吧?我是這麼覺得。因為,它總是給我一種「正面」的感覺。

國中畢業後,我就離開了家,長年在外地求學謀生,那熟悉的哀叫聲,卻沒有因此而變成「童年往事」,相反地,就像「幻聽」一樣,它彷彿仍然一直在我耳邊迴響。

這些叫聲,不但使我初上小學時即不敢再吃地上走的和天上飛的動物,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理當產生殘酷的負面感受之叫聲和現場的滿地鮮血,反而使我心裏產生一種奇妙的、篤定的安全感,感覺好像沒有任何外來的東西能夠傷得了我似的,心裏反倒沒有了懼怕。

那也許是因為,各種生命之間有著某種「奇異的連結」,當別人或別的動物的痛苦巨大到某個程度時,我們自己的痛苦,因為跟別人或別種生命的痛苦混在一起,所以好像也就因此而變得瑣碎而微不足道了。

如果忽略事物表象的差異,你或許會同意,生活中類似八掌溪事件這樣的悲劇不斷在上演;哀號的並不是只有雞鴨牛羊。如果我們聽不見,那可能只是因為我們總是習慣於當對方與自己有親近關係時,才比較能感受到當事人的痛苦。可是,如果我們對矯揉造作的連續劇都能感動得淚漣漣,有可能對周遭活生生上演的可悲人事絲毫不動情嗎?

傷殘的不算,一年死一千五百個工人的事實,難道還不夠讓我們懷疑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數萬的雛妓,難道還不夠影響我們一絲一毫的心志?寸步難行的街道、建築,難道還不夠讓我們想到行動不便者的痛苦?

不過,我要說的並不是「誰欺負了誰」的問題,這不是「誰」的問題。大部份痛苦裏頭,並沒有個「加害人」,縱然有,「誰是兇手」也不是重點。因為,如果功課好的總是要欺負那功課不好的,那麼,「誰」來當那功課好的都不重要,反正總歸有個人要欺負另一個人;同樣地,如果有錢的總是要吃定沒錢的,那「誰」來賺大錢都一樣,他終究是要吃定窮人。

簡單說,重點是「吃人」這套「邏輯」,而不是「誰」吃人;重點是「遊戲怎麼玩」,而不是「讓誰來玩」。如果我們的種種所謂「改革」,只是「換人做看麥」,而不是更改「基本劇情架構」,那我們的一切「努力」,或者所謂「政黨輪替」,其實只是像導演選定某個「明星」來演出某個既定劇本那樣的舉動而已,而這當然不會是我們真正想要的目標。這樣的政黨輪替,就算輪來輪去輪一百遍,演的還是同樣的戲碼。

「是誰」並不重要。如果我們真的不喜歡特權,那不管誰來當特權都不應該,而不是一方面「感嘆」特權橫行,一方面卻又努力套關係走後門,以享有特權為榮;如果我們真的不喜歡髒亂汙穢, 那不管誰亂丟廢棄物或橫行路面都該受到譴責,而不是一方面罵髒亂,一方面卻又努力以各種私人物品或廢棄物佔據通道,開起車來視交通號誌如無物。

我幾乎不曾遇過一個台灣人不抱怨台灣的交通,可是,我也從沒遇過幾個台灣人真的遵守交通規則。每次騎摩托車與人一同外出時,我總會因為跟不上而跟丟。因為,我只要多遇上幾個紅綠燈,就跟不上了。可是,別人反而覺得我很「固執」,既不闖紅燈,也不超速。這個「固執」,甚至傳為朋友間的一種笑談,他們說:「紅燈?紅燈就是叫你趕緊衝過去的意思。」可是,如果是這樣,那我們何必抱怨交通亂?

同樣地,如果我們真的痛恨黑金,那不管誰是黑金,都該受到我們的鄙夷,而不是有錢王八坐上席,總是對有錢有勢者另眼相看、笑臉相迎,管他是否狗皮倒灶, 一概奉為人生楷模。

同樣地,如果我們真的在乎人與人之間的平起平坐,那不管誰裝模作態、自尊自大都是可笑愚蠢,而不是一方面批評,一方面卻又以能夠和所謂「權貴或知名人士」來往為榮。可是,事實上,不管婚喪喜慶或各行各業開張大吉,總是一堆立委議員肉圓什麼的花圈匾額。

同樣地,如果我們真的喜歡樸實一點的政治風氣,那就該摒棄譁眾取寵、會變裝、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政客,而不是把政治人物當明星一般「仰慕」,一味計較其「表演藝術」,卻毫不在乎其誠實與人品。

同樣地,我們也老是抱怨醫生之大牌或習於草菅人命,可是,如果我們總是喜歡捧某些醫生,他不大牌行嗎?如果我們對別人或別的動物之生命從來不聞不問、不當一回事,那又何能獨獨苛責於醫生?他也只不過是跟你我一樣而已不是嗎?

同樣地,如果我們真的希望我們的下一代成為善良正直的人,如果我們真的希望生活在一個尊重生命的社會裏,如果我們真的相信自己是這塊土地的「主人」,那麼,我們就不應該老是卑躬屈膝地巴結或看重我們的「公僕」;而且,我們的生活「大事」就應該包括流浪狗的處境、應該包括雛妓、刑求、冤獄、屠宰場的動物遭遇、工人職業災害、外勞處境和世界各地的難民等等等,而不是老關心哪個政治人物或名人又說了些什麼屁話,誰要出來參選,哪個影歌星有了什麼緋聞,更不是東家長西家短,儘關心些人際關係裏的蜚短流長。

如果我們整天嘴巴上立志說要往西走,說要走到天堂之路,但卻一邊立志,一邊卻又拼命往東走,那麼,除非你繞地球一周,否則哪有可能走到目的地?我常想,如果哪天來了一群外星人,他們一定挺疑惑,這婆娑之洋、美麗之島上的地球人怎麼醬?如此言行不一,是不是IQ有問題?

這就好像一群笨蛋想玩棋,可是大家卻又都不願遵守下棋規則,那麼,棋當然下不成。更奇怪的是,大家卻又不斷「感嘆」棋為什麼下不成。這有什麼好奇怪?棋下不成只不過是因為我們不是真的想下棋。

我挺喜歡蘇格拉底一句話,他說:「我們會做錯事,是因為我們沒有把事情想清楚。」而不是因為我們真的很壞心。一個社會想要往一個更適合人居住的方向發展,並不需要什麼高深的智慧或偉大的聖賢情操,更不需要可歌可泣的民族意識,而只需要眾人願意去想清楚並實踐一些極其簡單的日常生活道理而已,那就像「成功」地玩一盤棋一樣,一點都不困難。

隨便幾個小孩湊合一下,馬上都能就地取材,玩起各式各樣的遊戲來,絕不會說得先開會協商個老半天,然後都還研究不出來該怎麼玩或要玩些什麼。

簡單說,所謂「改革」,從來都不是「菁英」才能理解或插手的事。既是「我們」的事,就該是「我們」的事,別老期待什麼菁英或英雄豪傑,除非我們一直想停留在三國演義孫權劉備諸葛亮等菁英鬥法的那種生活水平。

這些道理一點都不難。我有時真不敢相信我們所犯的只是這麼簡單的錯;連三歲小孩都應該能聽得懂。問題也許是因為大家都太缺乏自信了,雖然老師明明跟我們說天堂在西邊,但是大家都往東走,千山我獨行一人走西邊,豈不是太「吃虧」、太「冒險」了嗎?於是講歸講,做歸做,無人當真。

如果是這樣,那麼,整天怪政府、怪民代、怪黑金、怪官僚、怪特權、怪媒體、怪東怪西的,其實全是胡扯,因為,這些東西是「我們」一手努力呵護培養、膜拜有加的。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就會造就出什麼樣的社會和政府。

我相信人心有某種程度的嗜血傾向,比方說,看到別人倒楣時,心裏會偷偷有一點爽,好佳在不是我,而且,通常會趕緊寫E-MAIL幫倒楣鬼做宣傳,加油添醋一番,這下感覺生活有趣多了。

可我也相信:這嗜血傾向不會超過某個底線,人性基本上還是善的。比如說,大概不會有人看了八掌溪事件會樂得拍手叫好、哈哈大笑,99.999 % 的人都會希望他們能獲救生還,99.999 % 的人都會認為這是一場悲劇。至於那些被譴責的大小官員,他們的人性,又怎麼可能剛好跟我們都不一樣呢?

我不相信我們真的會這麼衰,總是剛好來了一堆「天生壞蛋」在「統治」我們,神氣活現、為所欲為地糟蹋我們的生活。也許不管「誰」去佔那個位,都會變成「壞蛋」,因為這個社會有個爛「導演」,擅長導悲劇;當劇本定了,誰來演都一樣,演技好壞不一而已,角色是一樣的。不管是黑是金是官僚或什麼的,「演員」只不過是照著「導演」的意思賣力演出罷了。

換演員不會演出新戲碼,舊人民也不會產生新政府。戲碼不改,請德蕾莎修女來演虎姑婆,她仍然是那個會吃小孩的妖怪。

實在受不了悲劇,劇情千篇一律的,看得都想打呵欠,但是,誰是那笨導演呢?不就是我們自己嗎?

許多有志之士總想「改變世界」,可是,改變髮型不叫「重新」做人,世界也不會因為「換人做看麥」而改變,就像「哈姆雷特」不會因為「換人演看麥」,就變成一齣爆笑劇一樣。這道理會很難理解嗎?

台灣社會似乎總是在努力改變外觀造型,頻換流行款式,可惜腦子裏想的東西、眼睛看世界的方式,卻從來都沒什麼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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