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要開往哪裡？

譚硯文

夜幕低垂，一行人在臨時的居處整裝，準備踏上漫長的旅程。領頭的人剛打外面回來，他叫做千基元(Chun Ki-won)。他帶回來大家需要的證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身分證，街上買的那一種。越過了

圖們江

並不能保證他們的安全，從延吉到蒙古還有幾千公里的路程，隨時都有可能被抓。而一旦被發現，就會被遣返北韓，被冠上叛國的罪名，那可是死路一條。

越過中朝邊境之後，花了幾天休養才恢復體力，不然很容易就會被認出是朝鮮難民。這幾天都躲在屋裡，由千基元和他的夥伴們張羅生活所需。買好火車票離開吉林之前，千基元幫每個人留影，並在餐館裡吃了頓好的。此去不知成功與否，每個人都非常擔心，但也難掩一種興奮的心情。這一行十二個人中，有個十六七歲的女孩，面目清秀。她有個從未謀面的外婆在南韓等她，幫忙她們偷渡的“蛇頭”特別讓她在出發前跟外婆通了個電話，她又驚又喜，害羞地說了幾句話。真是等不及要和外婆見面了！另外一個婦人已經有八個月身孕了，本來躲在中國境內偷打工也是過得下去，但孩子生出來沒戶口可真是大問題呀！再三考慮之後還是選擇偷渡出境。這樣的例子，萬一被遣送回北韓，孩子會被強迫墮胎，大人的命更是難保了。

這些都是紀錄片『首爾列車』(

Seoul Train

)所講述的故事。因為北韓惡劣的政治環境與生存條件，每天都有許多人試圖逃出來。相較於南北韓共同警戒區的嚴密警備，越過鴨綠江或圖們江到中國境內是一條比較容易的路。估計約有三萬到三十萬左右的朝鮮難民(非法)滯留在中國境內。對朝鮮人而言，中國的環境比家鄉要好得太多了，但是他們無法得到真正的安全，因為只要被中國政府抓到，他們就會被遣返，面臨無法預知的噩運。

有許多關心北韓難民的運動人士有組織有計畫的在幫助這些人。以千基元為首的『地下鐵路』是其中的一個。他本來是個平凡的南韓商人，也許是因為宗教信仰，也許是因為被這些北韓難民的遭遇所打動，他在數年前投入了協助難民偷渡的工作。他們的方法是讓北韓難民在邊境旁的延吉休養幾天之後，帶他們搭火車到外蒙古或越南等對政治難民比較友善的國家，再輾轉抵達南韓“投奔自由”。用這樣的方式，他救過三四百個北韓人。

片中的影像都是他們自己用攝影機紀錄的。在那次的行動中，他們在離外蒙古邊境不到幾十公里的地方被逮捕了。(

新華社新聞

)在中共媒體口中”幕後操縱””特大偷渡團伙”的千基元在人權團體的奔走之下監禁八個月後獲釋。同行的北韓人中，除了那名外婆在南韓的女孩和另外一人獲得美國大使館的營救之外，其餘的全部遣返北韓。包括那名身懷六甲的婦人在內，至今下落不明。

同為

《1951難民公約》

的簽署國，中國政府當然有責任跟義務保護這些北韓難民。然而，當國際媒體拿北韓難民問題質疑中國政府外交部發言人時，官方的

說詞

如下：「近年来，的确有一些朝鲜人非法进入中国境内。从他们入境的性质看，他们是非法入境者,而不是难民。对于这些人，中方一直并将继续按照国际法、国内法,并且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加以妥善处理。既然他们不是难民，也就没有必要由联合国难民机构参与处理。」意思就是說，這些人不是政治難民，而是經濟移民，換句話說就是偷渡客，跑來偷打工，一旦查獲必得強制出境。但讓我們來讀讀看中文版的《難民公約答客問》，裡面就明明白白的指出：「經濟移民通常是自願地離開一個國家道別處謀求較好的生活。如果他們決定返回，他們會繼續受到居住國的保護。而難民是因為面臨被迫害的威脅而逃出原居住國，再當時的情況下他們不能安全地返回原住在國。」如此看來這些北韓人是不是難民，答案就很明確了。

既然中國政府用”非法入境”的理由來驅逐這些北韓難民，有個韓國人就建議七個北韓人循正式管道申請難民僻護。從外交部領取了專用的表格之後，七個人聚在旅社裡貼照片、填表，之後也準備了一些白布條，用韓文寫著『給我自由』，然後再合影留念。隔天幾個人就拿著填好的表格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門口，跟門口的守衛說要進去辦事，可能是因為語言不通、比手劃腳，最後竟吵了幾來。等到抽出事先準備好的白布條，一行人全被門衛拉走了。當然他們也遭到了遣返的命運。

對於中國政府這些違反聯合國公約的作法，聯合國的態度究竟如何呢？導演也訪問了位於日內瓦聯合國難民署的官員，他們的答覆是：「我們也很關注這些北韓難民，這正是我們UNHCR的工作重點之一。但是面臨中國政府的壓力，我署派往中國從事這方面的工作的人員都沒有辦法拿到簽證，所以也一直不能有所作為。」也可以看出聯合國雖提倡崇高的人道主義精神，但還是處處受到政治上的限制。

當然也有較幸運的北韓人。2002年七月轟動全球的

北韓人闖瀋陽日本領事館

的事件，就因為獲得了國際輿論的關注，而事件中的五名北韓人都在政府協助下輾轉抵達南韓。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孔泉

說

：「对有关人员的处理，中方是依据国际法、国内有关法律和人道主义精神，这完全是中国主权范围内的事情。」

到底我們應該如何幫助這些北韓人呢？導演在片中暗示了利用”撤銷北京奧運資格”來向北京政府施壓。我個人很不喜歡這種做法。一方面因為這種”我不參你玩了！”帶有很強的西方人的傲慢(那麼紐約跟倫敦都應該因為出兵伊拉克而被奧委會除名囉？)，另一方面是因為這樣只會造成中國民眾強烈的被剝奪感而模糊了事情的焦點。如果想要改善問題，可能還是得從研究中國政府究竟為何要遣返北韓人開始。中國地大人多，為何容不下這些北韓人呢？一個較明顯的原因是北京當局跟北韓有簽訂協議，必須遣返北韓人。另外一個被製片提出來可能的原因是：中國政府擔心在北韓政權垮台後湧入中國境內大量的難民會影響區域平衡。如果還存在別的原因的話，那可能跟美國政府遣返墨西哥移民的原因差不多吧？(導演在事後也說到，雖然他們拍電影譴責中國政府，但是諸如美國之類的”文明國家”對外國人申請難民資格的條件是更加嚴格。)不論原因為何，我們立即能做的事情就是加強一般大眾對這件事情的關注。從人道主義方面著手，不要牽扯太多的政治。

很諷刺的，這部片子在南韓跟中國都被禁。不過因為版權已經賣給了

PBS

，預計今年秋天，對英語聽力有自信的朋友們就可以從

Frontline

上面看到線上轉播了。

圖表 1 闖館事件

圖表 2 準備向中國外交部提出申請的北韓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