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不等值？

陳真 2004. 8. 13.

（原載蘋果日報）

前兩天英國的頭條新聞：「又一名英軍被殺！」但就在當天，美軍對納杰夫（Najaf）進行轟炸，殺死三百名伊拉克民兵。報紙還附帶一提，「另有數百平民死亡」。看到這樣的新聞，你有什麼感覺？自己人死一個是頭條，天地同悲，對方死幾百個（而且是平民百姓），卻不算一回事，一句「誤炸」了事。雖說自己人較重要，但人命有這麼大差別嗎？人命若如此卑賤，所謂正義之戰，又所為何來？

伊戰之始，許多人呼籲美軍勿重蹈索馬利亞「覆轍」，勿陷巷戰，以免造成美軍「重大」傷亡。這事發生距今不過十一年，且是原班人馬演出。當年入侵索馬利亞的總司令，就是當今國務卿鮑爾。就跟「解放」伊拉克一樣，當時美國也是說，索馬利亞有個軍事強人，控制糧食，害許多人餓死，須出手拯救。

在這偉大理由下，美軍派遣 120個士兵，搭著八架黑鷹直昇機，突襲該軍事強人住處。結果呢？有看《黑鷹計劃》這部電影的應該知道，美軍死傷「慘重」，120 人死了 19 人。電影一一演出這十九位士兵的英勇，片尾還打出名字，以表致敬。可是，電影卻沒有告訴我們索馬利亞人死多少。

根據 Noam Chomsky 的《新軍事人道主義：科索沃的教訓》記載，美國官方估計殺死七千到一萬個平民。但人權團體說這數字「嚴重低估」。美國強調，死者都是「暴民」。但在證據壓力下，美國隨後承認這些「暴民」三分之二是婦女和小孩。人權團體並指出，當年索馬利亞國內政治動亂中，人民多數死於瘧疾，而非饑餓，也就是說，美國以糧食問題為藉口的出兵理由，根本不是事實。

這不單呈現了戰爭之謊言本質，也反映一種普遍心態：鄙視非白人性命的同等價值。在許多白人至上的人眼裏，一萬個索馬利亞人，大概就跟一萬隻螞蟻的命一樣重量。八架黑鷹在十五個小時內殺死假設一萬人好了，那是個怎麼殺法？那不就是殺好玩的嗎？據加拿大政府對該事件調查報告，美軍任意殺人殺到直接對著一棟醫院發動毀滅性攻擊，不但醫生護士也殺，連病人都幹掉在病床上。

上次侵略阿富汗，頭兩個月內，被飛彈打死的平民就有 3767 人，如果連軍人也算，這場戰火打死至少數萬。但美軍死幾人？死一個！舉國為之哀悼。

可是，難道別人的命不是命？索馬利亞那一次，美軍將領 Zinni 面對人權團體質問，悍然表示「對計算屍體沒興趣」。一模一樣的台詞在這次伊戰中又講了一次，彷彿他人生命如螻蟻，踩死就算，懶得去數。

打伊拉克畢竟不像打阿富汗那麼容易，美軍死亡人數已逼近一千。西方媒體提出警告，當突破一千時，對布希將是一大打擊，這個「天文數字」，將捲起一場風暴。可是，死一千美軍若是「天文數字」，數萬伊拉克平民的死亡，又是個什麼數字？

因美軍之強行禁止，至今沒有全面死亡統計。最具公信力的是 Iraq Body Count，截至最近，平民死亡人數約在一萬一千五到一萬三千五之間。日前，伊拉克衛生部打算進行死亡人數調查，但旋遭美方禁止。於是，一個伊拉克民間組織 People’s Kifah，動員數百學界人士和志工自行進行調查。

日前公佈一項數據：從去年三月開戰後到十月這七個月內，估計有三萬七千伊拉克平民死亡。這數字仍有待驗證，但不管怎麼樣，平民死了至少一萬多乃無庸置疑，足足是美軍死亡人數的十幾倍。若再加上暫時無法估算的伊軍死亡數，更不只十幾倍。

可是，這等血腥醜事，卻消失在人們視線外，幾乎不為人所知，也引不起人們一絲關注和同情。也許這不僅僅是因為宣傳機器的不對等，更因為一種不公平看待人命價值的心態所致。

我不相信戰爭，就如 Colman McCarthy 所說：「以戰止戰如果有效，我們的困擾早在幾百萬年前就已解決。」但不管你反戰或主戰，都該平等看待人命價值，因為每一條人命的背後，都有人為之哭泣。人的理念或許有所不同，但卻人同此心。 我相信，不是什麼主義，反倒是人心深處那一點共同悲憫，或許才真正決定了人類文明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