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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發一種論述軟體

陳真 2005. 6. 19.

這裏雖是我的地盤,但台灣是個沒有言論自由的地方,我想講的話,九成以上都不敢公開講,因為我想「安靜、長久地過日子」(《大長今》對白),不想惹禍。

我不怕國家,但我怕小人;不但怕小人,我更怕「君子」,我怕那些手上拿著筆、寫著缺乏詩意但「看起來」卻像「詩」的人;我怕那些很有「愛心」、一聽到他馬的或前面加個動詞「ㄍ」就想「包容」我的人。

但這些都還不算什麼,不足以使人失去講話的衝動;能使人啞口無言、逃之夭夭的,當然非進步青年或都會男女莫屬。不是因為他們很會講話,而是因為他們並沒有講話的誠意。

言論自由畢竟不是在家裏自言自語的自由,言論言論有個論字,但台灣很奇怪,所謂議論或論述,往往沒有議,沒有論,沒有述,而只有套公式。

我若會設計電腦程式,保證可以設計出一種軟體,幫大家寫作業,因為這種作業所需元素太簡單,不過是一種句型,一種單調文字組合,它不需任何思維,只要依樣畫葫蘆,照著套公式就行。這樣的工作,為什麼不交給電腦去做就好了呢?

而且,電腦除了定時關機讓它散熱一下,工作效率很高。據我估計,當我設計出這樣一種軟體後,瞬間可以生產千萬篇「論述」,嘉惠師生,莫大功德。

任何主題都行,只要用滑鼠按幾個鍵,輸入特定幾個關鍵字,然後再選個「寫作樣式」就行了,看是要「不知所云型」或「資料豐富型」,三兩下立刻大功告成,一切就交給論述軟體了。

我反彈的不是內容,更不是結論,我反彈兩樣東西,一反智,二溫度。羅素說得沒錯,「整本聖經從頭到尾沒有讚美智能一個字。」我並不看重智能,但我對冒牌智能很感冒;我對境界只有三、四層樓高(電影《功夫》對白),卻以喜馬拉雅山那般高的姿態出現很反感。

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兩件事:第一,當事人可能完全沒有病識感(真幸福!不像董事長病識感這麼強,總覺得自己寫的東西一文不值)。第二,若他有病識感居然還這麼幹,那肯定是沒有誠意,缺乏基本溫度。他不是真的想談什麼,他只是想吃人,表示他很「厲害」,或表示他比你行。

這一切都使人啞口無言。我不明白,究竟是不是因為台灣太小太封閉,以致於對外在世界幾乎一無所知,要不然,為什麼稀鬆平常的一番技能或本能,來到台灣之後,往往變成一種高人一等的裝飾?虛構色彩很強。套用公式,量產無數贗品,這個人寫的跟那個人寫的,完全看不出任何差別。這樣的工作,為什麼不交給論述軟體去辦就好了呢?

我發誓絕不是針對任何一篇文章。其實我這些想法也曾偷偷講過好幾次。各位就當做董事長內分泌失調,胡言亂語。除了學姐,在這一點上,我懷疑我有多少知音。我也不想說服誰,畢竟這裏頭並沒有任何需要「說服」的成份。如果你是知音,在第一秒鐘你就會跟我有同樣的感覺。如果你不是,如果你不會為此血壓高或變啞巴,那我也不可能說服你。就好像一部超級大爛片,如果你看了之後沒有嘔吐跡象,反而還很感動很佩服,那麼旁人也不可能透過說服讓你產生厭惡感或嘔吐感。

我雖然很不喜歡討論,但我明白討論是怎麼一回事,就好像我雖然超不喜歡開會,但我明白開會應該怎麼進行。這些觀念,我大概小學一年級就會了。討論是講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講馬克思或傅科的想法,是參加討論的人在討論,不是傅科在討論。

講話、寫東西(進步詞彙叫做「書寫」)當然可以引用古人,但引用有個「用」字,而且是拿來讓「你」用,不是讓古人來用你;拿麥克風的人是你不是他,不要像鸚鵡一樣覆述古人。鸚鵡怎麼比得上哈巴狗企業出品的論述軟體妮?

人是無法覆述的,何況古人。我們唯一能講的話就是自己的話。講話並不難,思考更容易,就好像Chomsky 說的:思考只是像走路一樣,是絕大多數人的一種本能。

但在台灣,這些本能一般的東西卻被用虛構的身段、謊言和權力給壟斷,變成彷彿極少數菁英的一種高貴血統證明,彷彿是他們才有資格玩的一種智力遊戲。但事實上,台灣菁英所展現的,非但不是高超智力和思維,而是弱智和零思維。看得到抄書,看得到流行,但看不到思考的半點影子。

有感而發,純屬囈語,如有雷同,應該不是巧合。

不管我批評什麼,常有朋友說懷疑我罵的是他,但我沒有。我若要罵「誰」,就會指出對象,並寄給當事人過目,絕不會暗地射箭。

我罵的只是一種類型,至於誰屬於這個類型,那不是我關心的,也不是我要講的。就好像升學主義是一種類型,但「誰」是升學主義者,並不是我關心的。我沒有八卦性格,我對「是誰?」這類問題一點都不感興趣。

而且,大家都升學,但升學並不等於升學主義。換句話說,我除了不是批評誰,也不批評某種行為面的東西。我所批評的,並不是行為本身的問題。比方說,一個人不會因為寫了一些傅科用語就涉有重嫌,不是行為面的問題,更不是字眼的問題。

特此聲明,以免誤會,以免害有些人不敢再用流行的種種進步字眼。從來都不是字眼本身的問題。同樣一個字一句話或一種行為,不同的人講了、做了,很可能意義完全相反。我們可以從表面上、肉眼上完全一樣的東西裏頭,區分出真假,看出字眼後面那個「人」的心。就好像蘇格拉底對一個衣著襤褸的犬儒學者說:「透過你的衣服破洞,我可以看見你的虛榮心。」

衣服有破洞這件事本身並沒有問題,但這個洞和那個洞,雖然都是洞,意義卻很可能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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