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人權宣言第二十六條說,「人人都有受教育的權利」。但是住在以色列佔領區的巴勒斯坦學童,卻連基本的受教育權都成問題。自2000年以來,由於以色列開始再度侵略巴勒斯坦許多地區,巴勒斯坦的教育,更是受到嚴重影響。
根據巴勒斯坦教育部2002年7月發佈的統計,(資料來源:Palestinemonitor.org),在2001/2002這一個學年裏,巴勒斯坦被以色列佔領的地區,一共有:
此外,以色列於2002年3月開始進行所謂的「防衛盾牌行動」(Operation Defensive Shield)的頭三週,就一共有:
在這一段期間內,幾個城市和村落如 Ramallah, Nablus, Jenin, Tulkarem, Bethlehem, Qalqilya, Salfit, Qabatia 等,也都完全停課,許多學生也因此無法準備大學入學考試。
上學途中
巴勒斯坦的教育不但殘破不堪,學童更是每天冒著生命危險在槍口下學習。Berzeit 大學的「社區與公衛所」在 2002 年底針對西岸的48 所學校,做了一個詳盡的教育處境調查報告,報告名稱就叫做「槍口下的教育」(Schooling at Gunpoint)。這不是個比喻,而是個不能再更真實的描述。
每天,巴勒斯坦的學生只要一出門,所面臨的就是真槍實彈的威脅。在上學途中,學生和教職人員有可能遭受以色列軍隊的直接攻擊或戲謔式挑釁。他們也得接受崗哨站的無理盤查,往往一耽擱就是幾個小時。有時候,連去學校的路都被路障堵起來,一堵就是好幾天或無限期。而若有「宵禁」(雖稱宵禁,但往往包括了白天和晚上)宣佈時,學生更是連出門都完全不可能。還有更慘的就是:到了學校卻回不了家。這報告指出,因為以色列軍隊入侵,有一個學校有十七名臨村的學生回不了家,一整個星期都只得住在學校,由學校的職員照顧。
學童與坦克車
但是,若是安全抵達學校建築物內,也不見得就可以上課或保證安全了。除了學校時常會被勒令關門,或挪做軍營或拘留所外,以色列軍隊和以色列屯墾區的極端份子,也常會蓄意攻擊上課中的教室,在操場施放催淚彈,破壞搗毀學校的各項設施,或甚至直接把學校炸掉。
比如說,去年九月剛開學後沒多久,Hebron 南部Zeif Yatta這所小學的操場,就有以色列屯民埋設炸彈,炸死了6個八歲的小朋友。他們的老師說,如果這個炸彈晚幾分鐘在下課時爆炸,就會有三百多位小朋友受害。去年三月,屯墾區的一個極端團體承認是他們所埋的炸彈,炸死了耶路撒冷東部一所學校的一名老師和四位小朋友。我們可能以為只有巴勒斯坦的「恐怖份子」,但是卻不知道巴勒斯坦的小孩也是活在這般的恐怖威脅下。
快跑!有瓦斯彈
上次看了一部叫做「加薩-殺戮戰場」(Gaza:the Killing Zone)的紀錄片。片中,記者採訪到一個在學校被子彈打中的小女孩。這個小朋友在教室裡低頭寫字時,被以色列軍隊從校外射進來的子彈打中了頭部。送到醫院後,連續幾個星期昏迷不醒。後來,這位記者陪她的家人去醫院探望她。就在這次探望中,這位小女孩醒了過來。她首先聽出是家人的聲音,開始很急切地和家人應答。但是她雖然睜著眼,卻看不到圍在身旁的家人,原來她已經瞎了。
她祖母拿了一根香蕉給她吃,她也大口大口地吃。由她的大嗓門聽來,她應該是個活潑有個性的女孩。但是吃沒有多久,她突然開始很傷心地又哭又鬧起來,似乎是想起了包括她的未來的一切東西。旁邊的翻譯說她提到她擔心以後沒辦法上學怎麼辦。她的祖母和家人,在一旁偷偷擦眼淚。她的老師接受採訪時,也說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孩,上課很認真。
在「槍口下的教育」中也說到,許多小朋友由於長期受到驚嚇,只要在上課時一聽到外面有任何動靜,就會以為又有槍彈掃射,情緒馬上會受到影響,有些還會衝出教室或變得歇斯底里起來。小朋友們也都很害怕坐在窗戶邊,因為玻璃窗常會被遠處砲彈震破。也有九成的老師指出,很多學生在課堂常無法專心,因為他們不是幻想著軍隊隨時會出現,要不然就是擔心等一下不知道要怎麼回家。比較大的學生也會擔心他們無法完成學業,憂慮自己的未來。
爸爸保護我們上學
然而,儘管巴勒斯坦的教育處境是如此艱難,許多報導以及到過巴勒斯坦的國際人士,卻也指出他們的兒童和青少年,對於學習有著驚人的熱忱。不管如何艱難,許多學生還是寧願冒著危險,長途跋涉到學校去上課。
若雪所屬的「國際團結組織」(International Solidarity Movement, ISM),也因此特別有個教育計畫,專門派人保護小朋友上下學,或是做課外輔導。在那兒,由於道路和學校常會無緣無故被關閉,電視因此會協助通報哪裡有路障,或是哪間學校什麼時候可以上課。一個到過巴勒斯坦的記者說,他在那裡總是看到學生一聽到學校可以上課,就馬上提了書包衝出門,讓他看了非常感動。
一群老師在Hawara崗哨被扣留兩小時
此外,學校與家長也做了許多教育上的應變措施,如週末假日也上課、遠距教學、延長每節上課時間,或是取消體育、音樂等術科以補強語文、數學與科學等。
巴勒斯坦人對教育的熱忱,似乎不是今日才有,而是長久被佔領的經驗所塑造出來的一種傳統,一種文化。十五年前,以色列的一位作家大衛.葛羅斯曼(David Grossman)曾為了了解巴勒斯坦的教育,拜訪了位於西岸的伯利恆大學。伯利恆大學的英文系系主任James Connolly是從英國來的。他說,跟英國的學生比起來,他更喜歡巴勒斯坦的學生,因為他們對學習非常具有熱情和動機。他也很滿意這些學生對英文詩韻律的敏感度,他說,或許是因為可蘭經的韻律在他們的血液中流動著。
這裡的一位讀社會工作系的女學生也告訴葛羅斯曼:「我們永遠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有課可以上,或是上學途中能不能通過路障。在課堂裡,我們也不敢自由表達意見,因為我們怕有特務……我們生活在壓力之下,但是,這也使得我們產生動機,堅持學習下去……我們的老師和學生都自願接受一項鐵律,那就是,不管如何,我們要補完所有必修的教材,儘管這可能表示我們晚上也要上課,假期也要上課,或是必須在別人家裏上課。這裡一節課至少有一小時十五分,而不是你們大學的四十五分鐘。我們並不懶惰。我們有一個目標,你一定知道的。」
在崗哨,連書包也要被檢查
這個叫做蘿拉(Raula)的女大學生接著「噘著堅毅的嘴」(葛羅斯曼的形容)繼續說:「佔領逼使我們不能接受教育,但是我們必須教育自己,以對抗佔領的事實。佔領會讓人變得麻木,但是我們必須抵抗這個麻木感。這是我們的目標。在我們之中,有些人用武器作戰,有些人用言辭,我們則要藉助教育和思想來幫助我們作戰。」(David Grossman,The Yellow Wind,London: Jonathan Cape,1988,p.64)
這是十五年前的一段話了。但是,「教育」對今日巴勒斯坦的孩童與青年,似乎仍然同樣充滿戰鬥意義。根據巴勒斯坦的一份英文報Palestine Now 指出,在巴勒斯坦,排除萬般挑戰堅持接受教育,已經成為他們政治抵抗的手段之一。有許多學生、家長和老師,即使有宵禁,也仍堅持出門;即使有坦克車,也還是堅持要出門;如果學校被關閉,就到別人家上課,或是進去被封鎖的學校上課。這不單是為了學習、為了抵抗,也是為了巴勒斯坦人的未來。許多官方或草根團體也都呼籲學生們要堅持完成教育,來幫助達成建設巴勒斯坦的目標。許多學生儘管年紀還很小,似乎也都懂得這些道理。
又被攔截了
去年九月時,那布魯斯(Nablus)這個地方的學童,因為學校長期停課,就自行發起了一次抗議行動,要求學校開門。他們有些拿著標語,有些背著書包,走到叫做 Fatimiyya 的一所已經被摧毀的學校,一路喊著 “Madares, madares”(「學校,學校」)。到了學校,以色列的坦克車已經在那裡等著他們了,但是他們還是站在學校的破牆殘瓦前,拿著標語喊著口號。
後來,他們也走到聯合國在巴勒斯坦的難民救濟署(UNRWA)辦公室前,坐在馬路上高喊:「打開學校,我們要學習。」他們的抗議牌,寫著各種不同的標語,其中有:「你的字典上有巴勒斯坦小孩嗎?」、「聯合國,你還在等什麼?」、「我們被關在家中…不能玩…不快樂… 不能上學。」
有一個BBC 電台記者採訪了一些小孩,其中一個說,臨時的課堂雖然好,但是他們沒有書桌,沒有操場,沒有體育課,牆上也沒有貼圖片。他們都很想回到學校。有一個小男孩還說他想上學,因為這可以讓他變得聰明,還可以讓他知道六加六等於十二。
我想我從來沒有看過更感人的抗議。或許是我從未感受到過教育對於一個人、一個民族,原來是可以如此真實,如此動人。在我的世界裏,我只聽過逃學、翹課、升學主義、填壓教育等等這類問題,卻從沒有聽說過小學生竟然還得自己走上街頭,爭取自己的教育權。
以色列軍人扣留我們,不讓我們去學校
他們也寫了一篇宣言,交給了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和巴勒斯坦教育部,以及「全世界的兒童」。這個宣言真摯感人。信中最後一句話是:「我們請求有足夠勇氣的人,能夠迅速、切實地介入,出面維護我們的普世人權。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將這篇宣言全文翻譯如下,就做為這篇巴勒斯坦教育報告的結尾。
《那布魯斯孩童的教育請求》,二零零二年,九月十日
我們,那布魯斯(Nablus)的小孩,就我們的教育權,要向你提出請求。今天,以色列圍困我們的城鎮、村落和難民營已經快滿兩周年了。儘管我們的同學與老師所受的限制越來越多,我們尚能應付。
然而,2002年4月,當以色列數度侵略、攻擊我們的市鎮、村落和難民營後,一切都改變了。
那時,我們甚至還沒有結束學年。也都還沒有結束期末考。我們之中要參加中學入學考試的,只好避開佔領我們城鎮的以色列軍隊和坦克車。自2002年6月21日,我們就完完全全被剝奪了教育權。
我們,那布魯斯的小孩,不是要跟你談佔領者對我們城鎮的大規模毀滅,對生命的傷害,還有對我們的家庭、歷史、水源以及其它基本設施的破壞行為。我們,那布勒斯的小孩,今天也不是要跟你談飢餓、貧窮或是健康狀況的敗壞。
我們,那布魯斯的小孩,是要跟你談我們的人民集體被拘禁在家中的事實。在過去三個月以來,那布勒斯的宵禁,一共只暫時解除過 70個小時。三個禮拜前,我們為了8月27日即將來臨的新學期,都感到很興奮。然而,我們卻被剝奪了我們的教育權。
我們的家長和一些其他的人,已經展開一些替代教育方案,在鎮上鄰近處上課。但是,這些地方設施非常簡陋,也缺少合格的教師。在宵禁和被佔領的狀況下,我們對佔領者不服從的反抗,也總是冒著高度生命危險,尤其是對我們孩童而言。但是,我們那布魯斯的小孩,仍然決心要要求我們的教育權。
然而,我們的教育權依然沒有實現。我們知道,一個教育必須要有足夠的份量、是可接近的,而且是在安全可及的範圍。我們的替代方案並沒有辦法妥善取代正規的學校教育。
我們,那布魯斯的小孩,已經上了人權的慘痛一課。我們認為,為了孩童和他們的未來,你必須挑起責任,積極介入。我們沒有辦法靠我們自己打破宵禁。我們想要學校開門。我們想要安全地上學。我們想要沒有恐懼地學習和遊戲。
我們請求有足夠勇氣的人,能夠迅速、切實地介入,出面維護我們的普世人權。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那布魯斯的小孩,二零零二年,九月十日(原文Palestinemonito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