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2005. 9. 27.
因為動物不會評價我。
就算一頭獅子考慮我值不值得吃,牠也只是憑一種感覺和衝動,而不會對我先做一番評價。
評價是多餘的、空洞的、有害的、猥瑣的;評價是一種社會概念、心理學概念,但了解一個生命卻不需要這些東西。了解一個人的「角色」當然需要這些,比方說法官,他得先對你(被告)的所做所為做一番調查,才有辦法判案;狗仔隊得出動,才能知道「政客」背後幹了些什麼。
但知道這些細節,並無助於了解生命。就好像我不需要先唸過氣象學才能理解天上的雲;雲的成因、雲的作用等,並不是我感興趣的,那不是形成「理解」的管道。一個生命的味道並不是藏在這些細節裏頭,兩者之間沒有任何字面(literal)連結。
比方說,依我的品味和經驗,在社會上做好事的,大多是壞人;救國救民的,十之八九猥瑣窩囊,令人厭惡;凡是會講溫馨漂亮話的,幾乎沒有一個好東西。好人壞人並不是根據言行來決定。凡是履歷表上記載的,都是瑣碎的。
味道當然會滲透在行為裏頭,但它是滲透在「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行為,而不是滲透在「某些」「某些」「某些」「某些」「某些」「某些」「某些」「某些」「某些」行為,如果你挑出「某些」行為,彷彿它就意味著善惡美醜,那你就完全錯了。
反對行為主義或庸俗心理學,並不是反對探討心理或行為,而是反對把我們對於生命的真實理解建立在特定細節上或訴諸某種實證。
可是,好人壞人難道不也是一種評價?當然不是。好壞是一種感覺,一種天性,一種味道。當我聞到一股味道,嚇得落荒而逃,這時我並不是在做一種評價。我不否認社會因素常影響嗅覺,但它畢竟不是嗅覺本身。壓抑嗅覺,卻在社會面及心理面上大做文章、建構評價,是「人」這種庸俗的動物才會幹的事。
每一個評價,都是矮化;即便是美化神化,依然是醜化矮化。最好的評價方式就是不做評價。
可以這麼說:「喜歡做評價」是俗蛋的基本特徵;他走錯路了,那樣的路,通向無數誤解和扭曲,把原本頂天立地的東西給窩囊化。
如果流浪狗會寫字,我想委託牠們幫我死後立傳,因為牠們顯然比大多數人更了解我。
每一種理解,都是一場戀愛。科學面前,我們談理性、講實證,但科學以外的愛戀天地,只憑嗅覺。
W. Dilthey說,「我們對大自然做解釋,但我們對人只求理解。」(We explain nature but we understand human beings.)我倒覺得,就算對於大自然,解釋依然是瑣碎而不重要的,它只是把原本知道的事再說一遍,但卻以為已經做了解釋。
比方說,我看到有人跳樓,死了。為什麼?因為地心引力。可是,這有說等於沒說,因為我在乎的是為什麼有地心引力?為什麼地心引力會這樣?
科學大概就像這樣:
「這是我的手,這是手的正面。」
「為什麼?」
「因為這邊是背面。」
只要你告訴我你用的是什麼方法,我就能告訴你會找到什麼東西。—維根斯坦
這時代最大的問題是:以為自然法則解釋了自然現象。—維根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