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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滿血腥的地中海明珠(四)

作者:wendelin
2005.05.10
原載:精靈之屋
感謝作者同意轉載

Muayad逢人就說:「Salon Alykon」,我疑惑地問:
「你們見面打招呼都講這句話嗎?那是你好嗎?」
「那是和平的意思。」
原來巴勒斯坦人見面打招呼的話是”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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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連結到照片,別忘記看了)

雖然下午兩點結束座談會,但午餐時間是三點半。問了青年處處長Muayad:
「你們午餐時間都這麼晚嗎?」
「還好啦,我都四、五點才吃。」
「咦,那你們晚餐幾點吃?」
「九點十點吧!」
「哇,那不是沒多久就要睡覺?」
「這裡沒那麼早睡,我們晚上很難睡的好。」
他笑著回答,我卻很想罵自己。

等待用餐的期間,很多人跑來跟我說話和央求合照,因為很多人第一次看到台灣人。兩位女性會務人員Neda 和 Almasni圍著我一直問:
「你幾歲阿?結婚了沒?」
「唸書念那麼高真好,我真希望英文好一點,我也想回學校,但要工作還要顧家庭。」
「好擔心我的孩子,她們能不能活下去,有沒有未來?」
「我家裡也有很多彈孔,有一次以色列士兵提著槍站在窗外盯著我,嚇死了。」

後來Almasni請我教她幾句中文:
「早安怎麼說?」
「tzao-an」
「謝謝呢?」
「shieh-shieh」
「午安呢?」
「wu-an」
她們倆人興高采烈地練習發音,還把我中文名字反覆讀了幾次。Muayad走過來要帶我參觀總工會辦公室,Almasni得意地跟他說:「wu-an」,我們都笑了。總工會會議室的窗口有一個彈孔,「這還算少」,Muayad說著。這棟建築物是總工會財產,一樓是基層工會的辦公室和集會廳,二樓是會議室和總工會各處辦公室。我們往下走,碰到交通運輸工會(Transportation Union)秘書長,他問起台灣有沒有類似的工會,我說有鐵路工會、航空工會、海員工會等等但沒有交通工會,他閃過一絲不解。要是跟他說台灣工會不只是分行業分的細,還是公司工會,甚至是廠場工會,他大概疑惑到死吧。

樓梯的玄關和一樓的集會廳都懸掛大幅的阿拉法特相片,問起新的領導人作風如何,Muayad沒有直接回答:「阿拉法特已經是我們的精神象徵,其他人很難取代」。一樓有些人坐在集會廳的椅子上,原來是待會要進行工殤紀念的活動,過不久樓上的人走下來,現場大約有六、七十人,由秘書長和亞太區會的秘書長聯合頒發紀念章給工殤者的家屬。活動應是在四月二十八日舉行,但總工會特地延到我們來訪。這個做法確實細膩,包括在我們剛舉行完的座談會後隨即召開記者會傳達國際各工會的聲援。一邊看著頒章的活動,一邊想到我們的”模範勞工表揚”,還真不敢往下想。

活動後就移到另一個房間用餐。前一晚是以色列總工會招待的”豪華”阿拉伯菜,如何豪華?光是開胃菜就將近二十道,且一直更新到吃不下為止,主菜、甜點、阿拉伯咖啡更是少不了。這次當然也是吃阿拉伯菜,主食是像印度咖哩的麵包,加上許多肉類、青菜,還有白芝麻油製成的醬汁,樸實平凡多了。他們總共端出五大盆餐點,就像自助餐,大家輪流去盛食物,我興冲冲要去盛菜,其實是餓昏了,Muayad却叫我坐下,他們會幫我們服務。心裡很不安,這一團能貢獻什麼,憑什麼接受他們的服務?後來才體會到,雖然經濟情況不好,他們仍然堅持要擺出地主的門面,問題在我們,會不會只是去消費他們的困境和熱情?

飯後總工會帶我們去逛中央市場,出乎意料,市場裡販賣的蔬果豐碩極了,蘋果、草莓、番茄、花椰菜幾乎是我在台灣和英國看到的一倍半大。忍不住跟Muayad說:「這麼漂亮的水果如果能出口一定受歡迎」,「沒辦法,這只能國內消費」。秘書長,副秘書長都是跟”大人物”互動,所以多半是Muayad跟在我旁邊,本來該把握時間多跟他聊,但我直盯著每一攤的食品,無法轉移目光,好鮮豔好豐美的蔬果!在這裡,政治上的衝突驗證了比較優勢理論的失敗。

經過許多二樓被炸光的建築物,有些歷史古蹟,可以追朔到一兩千年羅馬帝國時期,同樣也慘遭炸毀,裡頭是廢墟,徒留一個空殼。街上的牆壁貼著阿拉法特的海報,和一些人荷槍的海報,Muayad說那都是紀念曾被追緝死亡的巴勒斯坦解放軍成員。我揚起相機要照相,一個小孩跑過來擺姿勢入鏡,他不知道那是數位相機,興高采烈要離開,我秀給他看,他興奮地大叫。我留意到不管是秘書長或是Muayad,除了照顧我們的行程,也不斷跟市場的人問候打招呼,這是組織的真功夫。Muayad逢人就說:「Salon Alykon」,我疑惑地問:
「你們見面打招呼都講這句話嗎?那是你好嗎?」
「那是和平的意思。」
原來巴勒斯坦人見面打招呼的話是”和平”。

離開市場前,Muayad停在一個賣咖啡的攤位,「這家咖啡最好」,他請小販包一大袋咖啡粉。由於先前提到想買阿拉伯咖啡,我走上前要付錢,他卻擋住我,付了錢就把咖啡塞給我。我愣了半晌,這咖啡對我是小錢,可他卻堅持要送我,百般滋味,還在愧疚的時後,他走開了。

隨後我們往附近的大公園,那裡有一場工會活動。由總工會主辦,農業及糧食工會承辦的兒童節活動,進了公園又吃了一驚,場內滿滿是小朋友和家長。我們被安排坐在舞台前第一排,秘書長在舞台上介紹我們:「來自台灣!」「來自日本!」「來自馬來西亞!」…..從來沒在這麼多小朋友面前揮手致意,也是因為我以前沒辦過或參加類似的活動,雖然在大人面前呼喊口號倒是有的。秘書長在台上致詞,就像校長對許多小朋友說話,之後就是一系列表演節目。先是一堆大玩偶和傳統阿拉伯裝扮的歌手又唱又跳,接著是幾個青少年演出的短劇。內容是說學生去教室上課時,發現老師今天可能不會來,因為在檢查點被刁難,學生們開始計畫自動放假去玩樂,誰知道老師突然出現,學生心有不甘開始惡作劇,最後老師氣的大哭,抱怨自己薪水低,工作量大,每天還在檢查點被刁難,學生又不聽話。

我當然聽不懂阿拉伯話,是Muayad翻譯給我和日本總工會的人聽,但他翻到最後也呆掉:「這表演太有趣了,我自己也沒看過」,看他沉迷於劇中情節,也不好意思打擾。他們表演的是巴勒斯坦的教育現況,由於老師上工有困難,上課情形不穩定,導致學生學習漸漸鬆散,這是現今教育的危機。工會把這些困境用表演的方式呈現在所有小朋友和家長面前,不正是一種基進教育?

驅車離開,因為檢查點七八點就會關閉。我剛巧與秘書長和Muayad撘同台車,他們說工會每天就是辦活動、辦講座、接待外賓,一天都有好幾場。今天看下來,似乎是如此,例如兩個小時前還在總工會跟我學中文的Almasni現又在公園擔任工作人員。

走往鐵柵欄的路上,一台計程車突然衝到大路上,兩個以色列士兵提著槍迎面奔來,人聲騷動,還真怕他們開火。來到了鐵柵欄,這會才看清楚它的模樣,一共有六組兩百公分長的柵欄分成兩段,第一段柵欄前各有士兵負責檢查背包隨身攜帶行李,第二段還有三個士兵守在前方。左邊那組是巴勒斯坦人大排長龍進行安檢,我們走在中間這組,秘書長走到前方交涉讓我們毋須受檢,穿過了第一段,接著走出第二段,秘書長在前方一一跟士兵們「報告」我們的資訊,「那是來自南韓總工會」,「那是亞太區會秘書長」。輪到我時,士兵們聽到來自台灣,冷漠的臉竟然驚訝地笑了:「喔,台灣」,我哭笑不得看了他們幾眼,才突然瞥見鐵柵欄最後出口處是一個士兵端著槍瞄準每個通過關卡的人

容不得你輕舉妄動。

一路”護送”通關的副秘書長說:「現在你們都經驗到了吧!這就是我們的日常生活。」我問Muayad:「你出巴勒斯坦方便嗎?」,「我過二十五歲就比較容易,一般十六歲到二十五歲的人很難出去。」出不去,只能關在這裡,教育醫療生活經濟各方面都有問題,以色列士兵又隨時會開火,巴勒斯坦青少年又沒有過去的記憶作比較,一出生就活在這個大牢籠,換作是我們,會不會有情緒?會不會憤恨?總工會婦女處的教育訓練課程,包含了急救醫療訓練,也提供如何開導孩子情緒的心理課程。因為1987年第一次抗暴(intifada)時,他們要求孩子武裝自己表現堅強,現在他們希望開導孩子學習表達情緒,例如生氣、憂傷、恐懼。原來世界上有人會被剝奪表達情緒的能力。

那不勒斯原先有多條道路對外出入,2000年九月後以色列封鎖其他道路僅留兩翼道路通行,我們回到了主要道路,秘書長苦笑地說:「你說我們是不是住在監獄裡?」過了八點,沒有人進的來,也沒有人出的去,誰敢闖關,就會冒著被槍殺的風險。

目睹這一切,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只能沉默,這些事遠超過我的經驗範圍。

我們終於坐上車離開,然後他們走回「日常生活」。

慢慢地車駛離約旦河西岸,迎向美麗、乾淨、安寧的特拉維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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