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看到的巴勒斯坦人的影像是孩童拿著石頭丟向坦克車。我總覺得奇怪,這些坐在像是巨型怪獸的裝甲坦克中的以色列士兵究竟是有什麼樣的面目呢?他們不也都是血肉之軀嗎?怎麼看起來好像某種沒有情感的機器超人呢?
以色列的女導演Nurit Kedar的紀錄片「One Shot」也試圖回答這個問題。這個紀錄片是首度獲得以色列軍方(IDF)同意,訪問了許多正在服役或已經退役的以色列軍隊狙擊手。在訪談之外還穿插了許多他們出任務時自己拍攝的片段。
電影的一開始是這樣的,一個士兵緩緩的說出某次執行任務的經驗。「我從望遠鏡中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們,我的兩個目標。天剛亮,他們正在天台喝著咖啡。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鎖定了。我向上帝禱告,在扣下板機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只消一瞬間,回神過來時他們兩個都倒了。」「他們倒下後,屋裡衝出來一個人,他並不是我的目標。他看到他的親人都倒在天台上,他必然知道我們就在附近的,可是他卻不躲避…只是睜睜地盯著那兩具屍體,我很生氣…他為什麼不逃呢?我實在太生氣了…所以我把他也幹掉了…」
服役的以色列人,可以經由自願的方式加入狙擊手的訓練。訓練的過程只要五個月,除了射擊操演,多半是一些物理課程,並沒有任何的心理建設方面的課。由於狙擊手是可以親眼、『近距離』觀察自己獵物的人,也有部份士兵在退役後會有心理調適上的問題。
在他們出任務時拍攝的片段中,你可以看到一小組人,大約六到八個,在半夜開進佔領區中,挑選適當的據點,通常是他們目標物的鄰居家中。全副武裝頭戴鋼盔的士兵用槍托敲開玻璃窗、闖入平民的家中,一部份的人負責威脅屋主不可以做作聲求援,另外的則找適當的位置瞄準他們的目標物。天亮以前,穆斯林要做第一次晨禱,禱告通常是在屋外向著太陽,這讓以色列狙擊手要取人性命就格外容易,只要在天亮前就定位就好了。我不知道他們拍這些影像的目的是什麼,但看起來十分荒謬。我不切實際地幻想他們彬彬有禮的敲門,『請問能夠借用你們的客廳嗎?』…但這怎麼可能呢!
「在某次的示威中,為了制伏群眾,我射了其中一個長滿鬍鬚的人。等到他倒下後,我們掏出他的證件,發現他才十四歲。他才十四歲…怎麼就長滿鬍子了呢…怎麼會才十四歲呢…」
「執行任務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神一樣,可以決定人的生死。」「我對於那些被我處決的恐怖份子,沒有特殊的感覺。我到現在都還保存著他們的相片,我殺的第一個恐怖份子,我到現在都還隨身帶著他的照片,時常拿出來看看。」
電影播完後有導演座談。這類電影之後的討論總不免會有一些火爆場面,尤其這部片子所描繪出來的狙擊手形象,在某些人的眼中是英雄;在另一些人眼中則是冷血殺手。導演Nurit Kedar怪酷的,留個光頭穿著好幾寸高的靴子。在答問時有個好心人提醒她:「妳在電影中應該提醒觀眾,他們射殺的對象都是恐怖份子。」剛說完就引來一陣笑聲。導演的回答很妙,她說:「你能這樣想很好,這樣對你比較好。」她說她在拍這部電影時,自己一度快要崩潰,是在心理治療師的幫助下才能完成工作。她想了很多,現在她對這些被拍攝的對象沒有愛也沒有恨。另外有位先生問:「這些士兵在值勤時是否曾經有把他們現在的作為跟納粹大屠殺時的情景聯想在一起?」話還沒問完,後面一排坐著一位太太尖聲罵到:「你居然敢這麼問!真是不知羞恥!」她跟她丈夫馬上起身離場,走到一半還丟下一句:「他們應該把你也斃了! (They should get you!)」
我拼命看電影,只是想要更瞭解這個世界一點。有時也發現,電影結束後更是豐富的課堂。大家都說著同樣的語言,看到了相同的事件,所衍生出的感觸為何可以差得這麼遠呢?
「有一次我在半夜找到伏擊地點,天亮時才發現那原來是一戶人家的天臺花園。這時從屋裡走出來一個人,是個小女孩…我從來沒有在佔領區看到過這麼漂亮的小女孩…她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女孩。那一定是她最糟的一天,她只是起床要看看她的花草,但她卻發現了我,一個以色列士兵在她的花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