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無須再返回：李小龍與維根斯坦

陳真 2002. 3. 21.原載某「哲學」論壇

對啊！我是香港「回歸」中國那一天（1997年7 月 1 號早上九點），被國民黨政府「割讓」給英國的。本來十年前我是自願外銷日本唸神經生物學（neurobiology），但一度出不了國，說我因為涉嫌叛亂，捨不得把我外銷；要不然我現在很可能整天就待在實驗室裏了。

當時有些在美國教書的台灣同鄉，竟還慫恿我想辦法偷渡出境，到「自由開放」的美國申請政治庇護。世事難料，沒想到老K這麼快就下台了，現在反而變成是我在幫他們講話。

這幾年，許多新認識的、或比較幼齒的朋友，往往有眼不識阿里山，以為我「陳真」這個名字是藝名，是割讓給英國人時才取的，是不是電影《精武門》看太多了？其實不是，陳真這名字跟陳興正一樣，跟著我一輩子了。

跟國父「孫文」字「中山」一樣，陳興正和陳真都是我的名字。不過，通常只有病人或國稅局，或一些比較「嚴肅」的人，才會喊我陳興正，聽起來其實挺不習慣。陳真從小叫到大，典故不詳，應該是跟李小龍的精武門無關才對，因為早在精武門出現之前，我就已經叫做陳真了。

我甚至有兩個印章，郵差來了，或是到郵局領匯票，看是要哪個名字的印章都有；不管孫文或孫中山，反正都是國父。

不過，雖然陳真這名字與李小龍無關，但我的確蠻喜歡他。李小龍也是唸哲學，整天其實不是在練武，而是在唸哲學。他家裏據說有兩千五百多本哲學藏書。曾在電視上看過紀錄片，鏡頭掃過他的房間，四周牆壁果然一堆書，書名遠遠的看不清楚，但我看到其中有一本Quine寫的分析哲學，讓我挺驚訝。李小龍腦袋裏，竟裝得下這樣一些數理邏輯般的東西，真不愧是一代武學宗師。

最近才發現，我跟李小龍不但名字一樣，連他的某些哲學味道，竟然也跟我蠻像的。所以上周我就跟amazon 訂了一本他寫的英文書，叫做《The Tao of Jeet Kune Do》（《截拳道之道》）。抄幾句給大家看：

「截拳道不是一種武術，而是一種思考方式。」（Jeet Kune Do is NOT a martial art, it’s a way of thinking.）

「你必須倒掉你杯中的一切，才能品嚐我杯中的茶。」

「單是有心是不足夠的，必須加以實踐。」

「我覺得大半到這裏來跟我學武的人，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虛榮。」

「與其說愚者因智者的回答而學到東西，不如說智者因愚者的質問而得到更多。」

「真正重要的不是教導所得的內容，而是教導所得的方法。」

「抱自學志向的人，多能成為創造性人物。」

「別人認為是蠢事、傻事，而你卻努力去做它，將來一定會有賞識的人，去利用你的成果。」

「要自己體驗真理，吸收對自己有用的東西，加在自己身上，變成自己的東西。一個有創意的個體，比起一個學派或一套體系，更為重要。」

「單靠功夫在技藝方面的知識，並不能使一個人成為箇中高手；他必須能深入研究其內在精神，而這精神，只有在他的思想能和生命本質達到完全融和的境界時才能求得，也就是要達到道家所謂的『無為』。所謂『無為』，包括了明心見性，要能讓自己的思想流動，完全不受任何內在、外在的干擾。」

「所有的技巧都必須忘卻，以無意識（直覺）來應付情況。如此方可運用自如，以無法為有法。」

「一旦有人妄說截拳道是什麼或什麼，或是與什麼與什麼又有不同。那麼，不妨就讓截拳道這三字永遠消滅吧！消除掉這虛有的名稱，只讓它的實質存在；截拳道只是個名稱罷了。」

「我們是鬥士，不是和尚，鞠躬、擺姿勢都太形式化了，這種所謂的防身功夫就像在陸地上學游泳一樣，你或許可以學到許多游泳姿勢，可是你不下水的話，一切都沒有用。」

「截拳道僅是一個名稱，是為了稱呼方便而已。很難說它是什麼或它不是什麼。它僅是一個術語，一個由你駕駛、通向武道自由之海的小船上的標籤，一旦你到達了自由的彼岸，你就可以將它丟棄，因為你無須再返回。」

李小龍的想法，特別是最後這幾段話，其實蠻像維根斯坦在《Tractatus》書中的結論。維根斯坦認為，凡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是在「胡說八道」；唯有這樣，才能正確理解他；唯有當你能把他講的東西，視為一種階梯而丟棄時，才能適當理解這個世界。（“My propositions serve as elucidations in the following way: anyone who understands me eventually recognizes them as nonsensical, when he has used them–as steps—to climb up beyond them. (He must, so to speak, throw away the ladder after he has climbed up it.) He must transcend these propositions, and then he will see the world aright.”—Tractatus，Wittgenstein）

另外，我沒唸過王小波寫的東西，不過，如果我讓你想起他，那他應該是個很野蠻的人才對。：) 改天找他的書來讀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