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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壺和骨灰罈不一樣

陳真 2005.09.01原載留言板

藝術是這樣一種東西,它的價值就在於你怎麼看它。就跟談戀愛或敬拜神明一樣,你愛它多深,它就有多重要。換句話說,它是難以比較的。比方說我覺得我媽天底下最偉大,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比」別人的媽媽偉大;雖說「最」,卻不含「比」這層意思,因為這裏講的是一種「絕對性」。

藝術或許沒有如此絕對,但基本上當一個人發出驚嘆或尖叫時,旁人別不以為然;因為他的驚嘆或叫囂,並不具有公眾意義。凡是這類尖叫,都只在一種「一人世界」裏成立,就像情人眼裏出西施那樣,一旦跨出了這個「一人」之「眼」,西施就無所謂西施了。也就是說,西施不是一種「公眾概念」,而是一種私密語言(private language),就像情話綿綿,旁人無法理解。

維根斯坦常搬家,但他搬家前都會注意先更改一本雜誌的寄送地點,以免漏接,為的是想看一位維也納作家兼黨外人士 Karl Kraus 的文章。這人有句話深得我心,他說他的一切文章不過只是想講一件事:尿壺和骨灰罈不一樣。

也許你會說,怎麼不一樣?形狀一樣,材質一樣,連大小也一樣啊,一切都可以做得一模一樣不是嗎?但即便如此,它們還是不一樣,與其說是用途使它們不一樣,不如說我是我們對它們的不同態度使它們不一樣。我對它的態度,決定了它的意義與價值。它的價值並非「內建」在它的內在組成裏,而來自它的「外面」。

尿壺和骨灰罈,在知識地位或命題地位或物理地位上是一樣的,它們都不過是一種物質,不過是一種認知對象(object of knowledge),但我們對它們的不同態度,卻決定了它們不同的意義與價值。

當然,這並不是說我們都是虛無的相對主義者,排斥意義之先驗存在,往一種社會建構的方向認同。非也非也。比方說,如果我放了一個屁,某人聽了,拍起馬屁來說真好聽,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我一聽,龍心大悅。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位馬屁精的品味可以成立。不論再怎麼相對主義,也無法相對到這種地步來,因為隱隱之中,上帝在我們腦袋裏植入了一個美學程式,讓我們在各有品味之間,仍有某種共通性。生命再怎麼多樣性,它依然共享某種基礎,否則不成其為生命。

反過來說,共同基礎之上,各有所好。比方說我對英國文化重感冒,但那只是反映我這個人的美學品味。我很討厭英國那種分析報導、「講」個不停的「藝術」。那不是藝術,那只是一種 seminar,一種意見,一種主張,一種宣稱,一種研討會上的發言。

維根斯坦說他看不出莎士比亞有何令人心動的美學價值,莎迷聽了別生氣,因為那只是反映維爺爺的品味。當然,我也認同他說的;我看不出莎士比亞有什麼令人心動的美學價值。簡單說,他對我沒有吸引力,雖然還不至於厭惡。

但我對英國電影,可說厭惡至極。不在於厭惡它是「爛」藝術,而是比爛更糟,它根本不是藝術,當然也不是娛樂,它就跟每天的新聞報導一樣,除了某種事實性的資料提供或意見分享,毫無藝術可言。

我講的對嗎?當然不對,但它也絕不會錯,因為它與對錯無關,這只是我的品味,我看世界的態度。

至於彼得格林威,他是廚師大盜那部電影的導演沒錯。我倒還蠻喜歡這部片(更喜歡他早期的一部《淹死老公》)。但彼得格林威光玩形式,總有玩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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