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2005. 1. 1.
(原載中時晚報【Global View】專欄)
James Frazer 的名著《金枝》,批評土著之膜拜自然現象是一野蠻記號;只要能明白科學,野蠻即可去除。維根斯坦對此很反感,批評像 Frazer 這樣一些科學家才是野蠻;知識使他們跌倒。
羅素說得對:「人出生時只是無知,教育卻使之變得愚蠢。」土著只是無知,但他們並不蠢。土著之膜拜,反映一種對天地深沉的感情和順服。維根斯坦說,古人比我們有智慧,因為他們相信人力渺茫,事物總有個盡頭,但現代人卻在「科學的鼓風槽」裏自我膨漲,彷彿能力無限,鄙視虔誠與順服。
人禍可鄙,天災可貴。面對天災和自然,我們需要更多驚嘆號,而不是更多破解之道。就跟面對地上花朵一樣,應該讚嘆;平凡事物均是奇蹟,而不是研究對象,彷彿一切祕密都能解開。維根斯坦說,當一切科學知識都被破解,那些真正重要的問題仍然一點也沒回答。叔本華也說,科學再發達,也無法解釋我們從哪來以及一株小草如何得以萌芽。
維根斯坦說:「我們在科學裏死去,在奇蹟感中復活。」科學或學術,帶來一種致命的蒼白與挫折,使人窒息。就如荷索所說:「我已逐漸放棄學院式思考;這種思考是如此惡劣與恐怖,因為它深刻地缺乏痛苦。這對人類是毀滅性的;我們不可能身為人,卻沒有經歷痛苦。」
劍橋學術發達,但維根斯坦卻常勸人不要來劍橋,說這是個「沒有氧氣」的地方,是個「思想沙漠」。動保運動鼻祖亨利梭特,更指稱劍橋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死氣沉沉,「使人靈魂停滯,發出惡臭」。於是有人問維根斯坦,既然「沒有氧氣」,為何不會窒息?維根斯坦說,「因為我自己會製造氧氣。」
思想或知識開了我的眼,但它的確也帶給我一種深沉的挫折感,就像雞蛋變成荷包蛋那樣,也許好吃,卻失去生命。維根斯坦曾說:當我們看著一棵樹,看它迎風搖晃,影子稀疏晃動,感覺很美,不禁神往。可是有個聰明人突然跑出來說,影子不是真的,它並非實存,那只是陽光底下一個物理投射現象,葉影本身並非葉子的一部份,它不是一種實質的存在。
聽了聰明人這番話,我們突然有點難過起來,很想大哭一場,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彷彿有什麼東西斷裂了,破滅了,遠離了。維根斯坦說:這時候,我們需要一種治療,把那斷裂的地方重新「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