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2005. 7. 24.
原載【蘋果日報】
前言:
社長好,我想投稿,不登無妨,只是一篇回應,沒什麼內容。副本順便 CC 給皇冠雜誌。
張小嫻不是抄襲,但「距離」也的確是泰戈爾一個中心意像,人們會「聯想」到泰戈爾是很合理的,也許重要的不是句子本身是否一模一樣,而是一種精神,一種意念,一種主題之相似性。
這樣的相似性很正常,也很合理,但若說這樣的聯想有多麼荒謬,那也未免誇大其辭。
我這文章後面附有原詩英文譯本,若文章適合刊登,這個英譯本我想登不登都無所謂,只是提供一個原詩出處。
祝好,
陳真 2005. 7. 24.
=========================
本文:
張小嫻有詩云:「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七月號《皇冠》雜誌以「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這句話做為專題,為作者「申冤」。蘋果論壇也有人喊冤。喊什麼冤?有人說那是泰戈爾的詩句。
這的確很冤,因為這樣一種意思清晰的現代情愛詩,怎麼看都不會是泰戈爾的作品。泰戈爾是個沉重詩人,在一些生命意義的根本問題上想不開,他所關切的是一種神祕世界,彷彿那才是意義的終極來源。這一點跟早期的維根斯坦很像,在這世上不可能找到意義,我們得把眼光朝向世界以外那個「不可言喻」(ineffable)的“something”,才是生命的原鄉。
晚期的維根斯坦不再追尋這樣的「崇高」境界,他從天上降落粗糙地面,就好像尼采前後期的轉變那樣,開始讚嘆世上一切尋常瑣事,就如莊子之「道在屎溺間」,意義不再定於一尊,不再高遠,而是流動、平凡。
維根斯坦生平最愛托爾斯泰的《三隱士》,說它「觸及哲學最深沉之處」。那故事提到三個怪人,孤立島上,與世隔絕,連最基本的禱告詞都不懂,主教路過該島,花一整天教導卻仍教不會。主教離去時,明白一件事:這些無知原始的怪人,才是上帝子民。於是他說:「不是我該教你們,而是你們該教我。儘管用你們的方式祈禱,它會傳到上帝那裏。上帝的子民啊,請為我們這些罪人禱告。」
所謂「智慧在那愚蠢之谷」,如三隱士般,凡人之間的愛與互助,才是天堂的原型。我們不需到外太空尋找失落家園,天堂就在這粗糙的泥土上。該縮短的不是人間與天堂的距離,而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泰戈爾晚期有一首詩《生日》(http://terebess.hu/english/tagore2.html),似乎就表達了這樣一種疏離的痛苦與渴望。大意如下,但請讀者原諒我這個缺乏詩意的人的「意譯」:
「誕生之日的清晨,我順服朝日,望向黎明。白雪山頭,因它而輝煌。萬物之中,群山殿上,我察覺那遙遠的距離。杳無人跡的山林,祂蘊育未知之事,日出日落間,是那開天闢地般的遙遠。在那誕生之日,巨大的距離在我心中滋生。星河如雲,神祕步道,而我之疏離,卻難以穿透。朝聖者來了,來自何處?去向何方?今天,我聽到旅人腳步聲,從我孤獨的海岸傳來。」
==================
附件:原詩英譯。可略而不登。
By Ravindranath Tagore
From Janmadiney(On Birthday)
Translation: Amiya Chakravarty
http://terebess.hu/english/tagore2.html
On that birthday morning,
With deference
I lifted my eyes to the sunrise.
I saw the dawn
Consecrate
The white forehead of mountain ranges.
I beheld
The great distance
In creation’s heart
On the throne of the lord of mountains.
From ages, majestic,
He has preserved the unknown
In the trackless forest;
The sky-cleaving, far-away,
Encircled
In sunrise and sunset.
On this birthday,
The great distance grows in my heart.
The starry path is nebular,
Mysterious;
And my own remoteness
Impenetrable.
The pilgrim moves, his path unseen,
The consequence unknown.
Today
I hear the traveller’s footsteps
From my lonely seash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