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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透黑暗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写在香港大学音乐会前后 (二)

3月17号

香港黄昏的天空洒落细微阵雨。翠容、陈宁带我们穿行在著名的蓝桂房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我们的步伐换上了香港的节奏,几乎是一路小跑跟着翠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中环的Visage club。

此地为一据点,每月有一次自发的诗歌和音乐的聚会,里面坐着一些陌生而熟悉的面孔——黄仁魁、思乐维、芳子等诗人、文化人和音乐人。两位上了年纪的吉他大师在即兴表演,古典吉他扫和弦,匹克吉他奏solo,其中弹古典吉他的歌者是来自美国常驻香港的朋友,他不断的为BLUES的旋律配上轻松幽默的国语歌词,听的耳朵颇为新鲜。


不久,打破了初次见面的顾忌,开怀畅弹。因为待了一会儿我就发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音乐家,BLUES、JAZZ、广东歌、京剧、新疆民歌交叉其中,一人开场众人和。晚来的JEFF大哥更是二胡高手,即兴的感觉一流,很快就俘获了我的耳朵不停的随着他去。还有思乐维的诗歌以及她和芳子充满激情的和音和伴唱更是给人无限回味……

吉他到了我手里,我弹响了此行的第一曲《雨》。这是去年6月在北京的暴雨和罕见的雷鸣中完成的却是我最宁静的一支曲子。记得临出发前,母亲一再嘱咐我,你去香港的演出就拿这首作开场曲吧!接着是“在路上”,“若雪之歌”,“兄弟”……这一夜,香港朋友们的热情深深地感染了我,让我这个陌生客完全卸下了包袱。


3月18号

3-18大游行。我们将参加游行结束后在皇后码头举行的《我们的家园音乐会》。

中午时分,独立媒体的朋友来旅馆接我们。我们拿上乐器来到街上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关注环境、保育、空间与人口规划的游行队伍,从湾仔走向皇后码头。我发现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观光”——香港的市民、街道和建筑就这样一一流入我的视线和心中。我更有幸相识了冯惠卿老师。她边走边为我这个初来乍到者讲解香港的历史,详尽入微,我们越谈越投机,分享着彼此的感受和希望。因为我手中的吉他比较沉,她还不时的抢着为我分担。走在人群中,我惊讶于生命中的无奈和悲伤已逃之夭夭,潮润的眼睛一再映出人世的美好。我充满了放声高歌的冲动,内心充满了久违的喜悦。

 

冯老师是香港一所中学的老师。我说,您的学生一定为有您这样的老师而骄傲。我的声音充满了羡慕。从那一天起,她成了我心中的香港形象大使,盖住了无处不在香港明星们的脸。

皇后码头。一个戴眼睛的兄弟找到了我,他是独立媒体大名鼎鼎的朱凯迪。我们沟通好要演唱的曲目。他用广东话介绍我们出场。我和孙建喜操起乐器登上了码头。没有在异地的生疏,没有演出前的紧张,就象在自己家里,一切都自然的开始了:我们为了和平来到香港,来到皇后码头,献上我们为若雪写的歌,她为了阻挡拆毁民房而被推土机辗过献出了生命。琴声响起,调音师逐渐把音量开到了最大,海风和潮水似乎压低了声音,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若雪……

晚上回到旅馆,久久不能入睡。皇后码头也在我生命中留下了痕迹。我虽然也疑惑,作为殖民的象征该彻底拆除;作为历史见证该保留。然而事实却是“资本”的另有用心,而民众始终蕴涵着悲壮和不屈的承受。承受!没有亿万劳动者的承受,无私的奉献,很难想像这个星球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听着窗外的传来的风声,送来海洋的气息。承受,也蕴涵着清醒和希望,我轻拍者自己的胸膛独自低唱:

“我就出生在你要我出生的房子里,
我就住在你要我居住的城市;
我就活在你要我活着的国家,
我将被埋在你要我消失的地方。”

3月19号

上午起床练琴。这几天只要时间允许都会争取把演出曲目过一遍。在弹奏《第一支歌》尾奏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出一段旋律,便唱了出来:5-5/4-4/3-3/2–/i-i/7-7/676/5–……很快成为整支歌不可分割的部分。从今天起,这首歌又多了一段副歌,这是一个好的兆头。

下午,和翠容在香港电台,见到了周兆祥博士。周博士热情、开朗、健谈,已出版了一百二十多种书籍,还是专业的英文翻译。他在2005年离开大学的工作岗位,全情投入绿色生活教育基金项目「Club O」的工作,定期主持「绿色新人类」电台节目,我们有幸接受他的访问。

在电台下的餐厅边吃边聊,谈到节目安排和内容,周博士看了我写的歌词马上答应帮我翻译。翠容说何力真幸运啊,碰到专业翻译的援助。我也只有乐呵呵的说谢谢的份儿。

8:00,周博士与何翠峰小姐主持的《绿色新人类》节目直播正式开始。何小姐和周博士主持,翠容介绍了若雪、巴勒网以及将要举行的和平音乐会。节目做的很放松,弹琴唱歌也很自在。我听着周博士用广东话介绍我的歌词给香港电台的听众,感觉学了不少广东话。我很喜欢电台里自弹自唱直播的感觉,播音间很安静,而且没有录音棚里那种高贵而冰冷设备。电台里的机器都是温暖的,它凝聚着从听众传来的温度。

9:00,节目结束。在电台会客厅碰到曾打电话邀请我参加皇后码头音乐会的小桦。翠容还介绍我认识了在那里的长毛(周国雄),他写下电话并留言:“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后来说好要去拜访他,可是因故未能成行。看来,无产者的联合还需要时间。

周博士送我们到车站,走在香港的风中,周博士说这是外蒙古的风,吹到香港需要五六天的时间。我们又约好周六参加CLUB O的绿色活动,他还邀请我去海边的农场小住,让我这个出生在沙漠边缘却无比热爱大海的浪子心怀欢喜。


3月22号

中午。我们赶去参加香港大学演出前的分享会。

换了几次车,包括穿越海底隧道,来到香港大学。又爬了很多台阶,换了两次电梯来到分享会的地点——明华综合大楼T6讲室。

学生事务署的庄陈友处长和方老师热情的迎上前来。讲室大屏幕上的投影是纪念若雪巴勒网站的首页。第一次来香港大学便在大屏幕上看到若雪网,我的内心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电话给陈真兄的冲动。多么希望陈真兄和鉴慧学姐这一次能和我们一起同行。会有那么一天吧!我还期待着听到陈真兄演唱版的若雪之歌呢!

翠容播放了拍摄的记录片,介绍了相关音乐会的背景以及纪念若雪巴勒斯坦网。我本来临出发前写了一分讲稿,可是一上台就发现讲稿太长了,而我又是如此拙于演讲,于是拿起吉他,静静的唱了三首歌。

庄陈友处长说,今天来的学生虽然不多,但都是有心人。庄处长双眼完全失明,但是这个世界他看的很清楚,而且完全听懂了我的音乐。当他握着我的手,我希望他也感受到了我的感激和敬佩之情。

后来大家自由交流。参加分享会的来者中有因为听过翠容的一次讲座而一直跟随她的学生;有在香港大学学习房地产的内地女生;另有两个女生递上名片,原来是乐施会的黄美瑛和苏育欣姊妹——她们专程从外赶来参加这个分享会。实际上,她们已经在香港的中学开始举办关于和平的讲座,并准备推广到小学。可惜时间不凑巧,我不能参加她们的活动,但我很感谢她们。还有香港大学出版社的乐美志编辑,告诉我他正在策划一本关于和平的图书,希望能够有机会合作。

分享会结束大约四点多了。我们在方老师的带领下去熟悉Global Lounge的演出场地,又在隔壁的排练室聚会。

特地赶来的明报摄影记者秦伟大哥一见面就说,“哦,你就是何力啊?”我說:“是”。我们握手之后就熟识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热情、睿智,走遍了世界许多地方,可惜没有时间长聊。谈到若雪,我说咨询这么发达的时代,若雪牺牲两年后才知道,我很羞愧。秦大哥说,那我可怎么办?两年后才知道你都很羞愧,可我今天才知道啊,我该怎么办?

Madeleine,芳子也都陆续赶来,帮我们明天的演出出谋划策。Madeleine还带了一堆饮料和食物声援我们。据翠容介绍,她的父母都是和平工作者,她现在是香港出色的诗人和摄影师。我们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她送给我的诗集扉页上写着:“music is our language , the body of peace”。

再后来,我见到了我的同行——香港噪音合作社的创办者billy,并听到了他的歌。我们彼此欣赏,因为听到了对方音乐里人的气息。

3月23号

中午,香港浸会大学。刘佩君老师和她的同事已经安排好了场地,幕布上播放着翠容拍摄的和平运动记录片。我看到宣传海报上是若雪和Tom Hurndall的简介和照片,以及相关网站的地址。

调好话筒,拿起吉他——第一支歌;兄弟;在路上。一开始有十来位老师和同学,后来又有十几位加入进来。翠容开始了讲座和记录片的播放,讲着讲着却忽然哽咽。我看到人群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几双因饱含热泪而发红的眼睛(其中就有刚认识刘佩君老师),有手帕在擦去眼角的泪痕。

话筒递到我手里,从纪念若雪巴勒网讲起。这一次,我讲到了美国Nirvana乐队的主唱Curt Cobin。Cobin曾经在一首歌里唱:“我的心碎了,可是我有胶水”,然后向自己开了一枪,抛弃了我们的世界。我很偶然的发现他和若雪是同乡,都来自奥林匹亚。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自空中划过……

之后,和浸大师生短暂的交流,陈中禧老师热情的发言。我不得不说,我在香港遇见了最好的朋友和听众,也获得了在自己选定的路上进行下去的无穷动力。

告别了浸大的师生,我们赶往香港大学,又是爬台阶换电梯的抵达了Global Lounge。

6点。香港大学。音乐会准时开始。打开盒子,取出吉他,打开喉咙,取出自己的心,……若雪,翠容,纪念若雪巴勒斯坦网……诗朗诵,音乐,呼吸声,掌声……从失语到写作,从沉默到歌唱,从绝望到行动…… 我要特别感谢翠容、周伟立和庄陈友先生,方老师和来到现场的朋友们——你们的理解和支持,将使我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谢谢你们的掌声……

许是得道多助,不曾想到今天的乐队获得了空前的壮大,除了我的吉他,孙建喜的手鼓,独立媒体Grace送给我们的韩国鼓,JEFF兄的二胡,孔繁强(BILLY)的短笛和箫,MEDELINE和芳子的和音源源不断的声援而来……

《雨》单独拿来作了开场曲。另外分三批唱了准备好的9首歌曲。中间穿插了
翠容的记录片,Madeleine、芳子、Sayed的诗朗诵,还有billy的歌……

香港大学的同学也和我们互动,一位同学拿着一件来自乌兹别克的民族乐器和乐配歌。香港中文大学的两位学生朗诵了他们的诗歌。我静静的听着,享受着眼前的一切……

9点多演出结束。庄陈友先生请我们一帮人马宵夜。回到住处已是深夜2点多,最重要的演出结束了,可以放松一下,任思绪飞来飞去,但还是绕不过和平。

我一直在比较和平主义者和人肉盾牌的区别。我始终不明白,和平怎么会变成一项“慈善”事业,要求口蜜腹剑的屠夫和全球化的军火商手里的一点慈悯……我想起若雪——人肉盾牌不是所谓泛泛的和平主义者而是和平的乞丐,宛如一个为了孩子的生存和学业出外讨饭的母亲,而孩子却不会理解母亲的辛酸。这个“发现”令我无比痛心。

一枚炸弹似乎在我胸口爆炸了,因为我听到了无辜的冤魂的哀鸣,看到了死不瞑目的人眼里的泪光,日夜思念恋人的青年绝望的脸,还有失去孩子的母亲和失去母亲的孩子,裸体反战……

很久很久,四周复归静寂,我听到了音乐,只有音乐。非洲有一句谚语:穿透黑暗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


3月24号

急忙赶到九龙旺角Club O,已是3点多。映入眼帘的是Club O门前的小广告:

和平音乐会——分享跨国界和平音符诗篇纪念倒下的和平工作者:
Rachal Corrie (若雪),Tom Hurndall
演唱嘉宾:何力、孙建喜
伴奏: Victor D”Aquino、廖崇兴、孔庆玲等
主持:张翠容、周兆祥

我不知该怎么描述在Club O演出的情景,但这一天在Club O的时光令我终生难忘,凝固在了我的血液里。人群中每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孔,为我送上的赞美和祝福,令我回忆时都忍不住感动。人手一份拿着周博士早已叫人打印好的歌词,我们近5、60人一起唱着若雪之歌。这生命中少有的时刻我铭记在心,它让我有毅力去面对无奈和悲伤。

演出结束,基金会的副主席孔庆玲女士拉着我的手说,你知道吗?你在演奏《雨》的时候,香港的天空下起了雨,这叫天人感应。那一天,香港确有雨。后来,周博士的BLOG里有一位网友留言——One Response to “齐唱和平之歌,大恨里颂扬大爱”on 26 三月 2007 at 12:40 pm1 catcat——

这个下午,為我生命留下难忘的印记,两位音乐原创者,现场唱出的已不再是歌词,音符, 而是大地的雷电闪烁, 在旺角这块小小的方圆,震撼了天地,

她Rachel没有死去,
她的无言触动了眾生,
她的血泪滋养了枯乾的心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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