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豬啟示錄 (七)：不吃萊豬是很可恥很荒唐的一種要求嗎？

毒豬啟示錄 (七)：不吃萊豬是很可恥很荒唐的一種要求嗎？

陳真

2020. 11. 18.

我能理解人們反對使用瘦肉精，我也能理解有人「不反對」使用瘦肉精(假如瘦肉精指的只是萊克多巴胺)，但我不能理解怎麼會有人反對別人反對使用瘦肉精？

當然，不管反對或贊成，總得有些說法，而這些說法基本上應該合乎理性，合乎科學，但不是合乎「科學主義」(scientism)；那不是科學，而是廣告，是科學義和團。

科學義和團有幾點特色：

一，認為證據會說話。

事實上，會說話的是人，不是證據。數學與邏輯說一不二，但在自然科學裏頭，所謂「證據」，與其欲求真相之間，永遠有著一道無法自動消弭的「規範性」(normativity)鴻溝，得依靠解釋 (interpretation)、定義(definition) 或說明 (explanation)來填補。這意味著，概念爭議空間不論或大或小，始終存在。

正面來說是這樣，反之亦然。比方說，不管有多少科學證據「證明」吃大便不會死人，喝小便無害健康，或是陳時中或陳吉仲也許能「證明」必須每天吃兩公斤大便、喝五公升小便才會有健康風險等等等的「科學論述」，我還是會拒絕屎尿上餐桌。如果有科學義和團人士想吃屎尿大餐，我沒意見，但可別算我一份。

偏偏就有這麼一些科學義和團主義者，動不動就喜歡講這一類所謂「科學論述」。比方說這一位林慶順教授：

https://bit.ly/3pFtWmi

林教授貌似科學，但他的文章部份內容卻離科學十萬八千里。他的文章標題很驚悚，很像政治懸疑小說，其文章標題是：「美豬『瘦肉精』之所以會成為食安問題，完全是被捏造出來的」！！

很誇張吧？大家又不是白痴，有必要這樣鬼扯蛋、故做驚悚嗎？是想騙點閱率嗎？瘦肉精不是食安問題，是政治捏造出來的問題？所以全世界160多個國家禁用萊劑，根本無關食安，全是政治炒作？全是科學白痴？

科學義和團的第二個特色是：故意把極端狀況說成一般條件。

比方說，即使少數國家准用瘦肉精，依舊會有個「容許上限」，以豬肉來講，亦即10ppb；倘若超過「容許劑量」，就得銷毀。但是，這位林教授不知道哪來的科學靈感，居然說：「一個人一次吃下七萬五千ppb的萊克多巴胺，都還不會中毒」。

胡說八道到這種地步，我真是無言了。食安風險的構成標準是「會不會中毒？」倘若不會馬上翹辨子，不會馬上躺棺材，就不是食安問題？這是食安問題的基本前提？

林教授說，他其實也反對使用瘦肉精，但他反對的理由是因為萊劑製造動物的痛苦，他說，「瘦肉精的作用類似腎上腺素。它會使豬焦躁不安，有攻擊性。而由於肌肉長期處於緊張狀態，有些豬會四肢癱軟，無法行走，或倒地不起。」他甚至也提到一篇研究指出，「瘦肉精會使牛隻死亡率增加75－90％」。

但是，林教授的「科學」內涵我真是難以參透，十分玄妙。既然他相信瘦肉精危害動物健康且不人道，為何卻又堅信「合法添加的瘦肉精沒有健康問題」？堅信瘦肉精無關食安、無害人體健康、純粹只是政治捏造出來的謠言？這樣的「科學」思維不是很玄妙嗎？

林教授還告訴大家，所謂「毒」是根據劑量來決定，「量大才是毒」。他說，「不管是什麼化學物質，只要劑量夠大，就是毒，只要劑量夠小，就不是毒。縱然是人類賴以為生的水，只要劑量夠大，就是毒；而縱然是大家聞之色變的砒霜，只要劑量夠小，就不是毒。」

很天才吧！如果這說得通，那麼，以後也不該管制嗎啡、海洛因或安非他命等毒品了。某人只不過吸食一點點點點點，根據林教授的說法，那他就不是在「吸毒」？

剛剛很晚才下班，一口氣吃了四顆蕃茄當晚餐，有點超量，原來我不是在吃蕃茄，而是在服用「毒品」？毒物的概念是這樣嗎？太後現代了吧。

科學義和團的第三個特色是：若無「絕對證據」能夠證明有害，那就是無害。

這種「科學論述」的腦殘程度就好像說我去某個海邊釣魚，釣半天沒釣到，於是我得出一個科學結論說：「這片大海裏頭沒有魚」。

大家都知道，法律採「無罪推定」，我若沒法證明你有罪，那我只好「在法律意義上」接受你是無罪的。但「邏輯上」卻非如此，一般科學理性也一樣。比方說，我也許還無法「完全確認」某種化學物質的種種危害狀況，並不表示它無害。理解這點道理會很難嗎？

以萊克多巴胺來講，它對動物的毒害，相關知識與研究極為充份。為什麼呢？因為動物無法拒絕我們拿牠做實驗。但是，萊劑對於人體的毒害之相關研究卻相對十分缺乏，幾乎是零。為什麼呢？因為沒有人會願意拿自己當實驗品。我敢跟各位打睹，包括林教授在內，絕對沒有人會願意一次吃下「七萬五千ppb的萊克多巴胺」來驗證林教授不知從哪得來的「無害健康」之「科學結論」。
 
科學義和團的第四個特色是：以絲毫不相干的表面現象做為證據。

比方說，林教授荒腔走板超級不科學的「科學」言論還包括：他強調，美國人吃萊豬萊牛已經吃好多年了，也沒怎樣啊！他還說，「我在美國住了41年，從來就沒有在美國的電視或報紙裡看過任何有關瘦肉精的報導。」

很可怕吧！這是哪門子科學？我在美國只住過五天，但我過去十幾年來卻看過成百上千的瘦肉精報導與論文。林教授居然連一篇也沒看過，真不可思議。討論萊豬有無問題，跟你住哪有啥關係？林教授不知道有圖書館和網路這東西嗎？

依照林教授的科學邏輯，我2010年回到南部定居，吸南台灣的空污足足吸滿10年了，至今也沒怎樣啊，沒得肺癌啊！所以呢？所以空污根本無害健康！空污純粹是政治捏造出來的謠言？這就是林教授的「科學論證」方式。這樣子鬼扯蛋，我相信，連三歲小孩也聽不下去。

除了在美國教書的林慶順教授，還有一位東海大學的蘇正德教授更荒唐：

https://bit.ly/3nrfOuK

同樣一口咬定萊豬是「假的」食安議題，而且也再三強調美國人吃萊豬萊牛吃了那麼多年，也沒怎樣啊，照樣很長壽啊。

我的天！現在是幼兒園小班的辯論會嗎？

蘇正德教授還對蘇偉碩醫師極盡羞辱之能事。蘇教授說：

美國「成千上萬的醫師、藥師、公共衛生及食品、食安等學者專家，難道都是笨蛋，對萊劑的毒性一無所悉，還容許…萊劑肉品殘害自己的同胞，見死不救嗎？還是全世界只有台灣這位天縱英明的精神科醫師，才能獨具慧眼挖掘出萊劑會造成『滅』種、『傷』心、『驚』神（自閉、躁鬱）和破壞環境生態的危害？」

「這麼傑出、這麼優秀、這麼悲天憫人的醫師真的舉世難得，那麼所有藍營支持者是不是應該聯合起來推薦這位反萊豬救世主去搶奪諾貝爾生醫獎呢？更何況萊劑如果危害如此大，全世界開放萊劑肉品食用的各國食品安全衛生主管機關會，難道選擇無視嗎？」

很幼稚吧！真是很不可思議。這是小朋友在鬥嘴嗎？如果「真理」或「事實」是透過數人頭來決定，那麼，萊劑毫無疑問肯定是輸的，因為全世界一百六十幾個國家禁止使用，而允許使用的卻是極少數；連豬都禁止吃的東西，這些所謂專家卻說對人體無害，說它是捏造的、假的食安議題，他是以為台灣人全是腦殘嗎？而且，這位蘇正德教授很奇怪，居然認定反萊劑就是「藍營的支持者」。

更不可思議的是，蘇教授身為食品科學教授，居然斷然否認萊劑做為一種「乙型受體素」(Beta-adrenergic agonist) 對於人體心血管的危害。蘇教授究竟是憑哪些證據來做出這樣一種「獨步全球」的獨家結論？或是做夢夢到這樣的科幻靈感？

套句蘇教授損人的話，台灣有蘇教授這麼「天縱英明、獨具慧眼、舉世難得的傑出教授，所有綠營支持者還不趕緊聯合起來推薦他去搶奪諾貝爾生醫獎！更何況，萊劑如果根本無害，那麼，全世界禁用萊劑的160幾個國家之科學家與醫師、藥師們，難道全是白癡嗎？」

更荒唐的是，羞辱完蘇偉碩醫師後，蘇正德教授的結論居然是說蘇偉碩醫師「言談似是而非，毫無科學素養，危言聳聽企圖製造社會混亂，所言內容毫無信用度可言。不知可否以觸犯《社會秩序維護法》第63條第五款散布謠言，足以影響公共之安寧者，予以論處？」

蘇教授姿態萬千，十分傲慢。傲慢還不夠，居然還加以司法恫嚇，相當沒品。

傲慢無妨，問題是，蘇教授的傲慢並非來自於足以服人之深刻理性與細膩思維，而是來自潑夫罵街式的陰暗損人與鬼扯蛋，看不出一絲其所誇口的「科學素養」。

科學義和團的第五個特色是：根據既定結論，故意簡化問題。

這不是科學，而是廣告宣傳。

舉個例，常有病人或親朋好友問我某某所謂健康食品可以吃嗎？我常回答「這得看情況」。看什麼情況呢？得看是誰在吃？吃多少？吃多久？怎麼吃？等等等。千萬別太相信那些所謂保健食品或藥品的建議用量或用法。為什麼呢？因為它背後存在巨大的利益誘因與利益共生結構，你吃越多，藥廠與政客賺越多。

更根本的是，我們雖然都是人，健康狀況卻很可能相去甚遠；不同年紀，罹患不同疾病，不同生理條件(比方說肝腎功能的差異)，或是有無同時服用其它藥物、是否會產生不良交互作用等等等，用法與用量就會大不同，甚至不是每個人都能吃。你的藥，對我來說有可能就是毒，便是這個道理。

就算是表面無害的維他命，事實上健康風險依舊十分巨大，只有傻瓜才會以為維他命是什麼營養補品。維他命用法或用量錯誤，照樣會產生各種健康風險，包括罹癌與神經病變等等等。

因此，把「人」視為同質是不對的。我吃萊豬 (我其實從七歲便不吃任何肉類)，跟一個三高患者或心血管疾病患者，風險肯定大不同；大人吃萊豬，跟一個小朋友或孕婦吃萊豬，傷害也一定大不同。因此，鬼扯什麼「對人體無害」，那是廣告用詞，不是科學陳述。

最後，說點其它的。前述林慶順教授這篇文章標題說：「美豬『瘦肉精』之所以會成為食安問題，完全是被捏造出來的」。這話本身就很「政治」而一點都不科學。而且，瘦肉精有幾十種，其中有一些是超級毒的，比方說幾年前王品餐飲集團居然被驗出含有齊帕特羅（Zipaterol），比萊克多巴胺還要毒上好幾十倍。另外還有一個更毒的，比萊劑毒上幾千倍，叫做沙丁胺醇（salbutamol），台灣就有人在偷偷使用，怎麼就不是食安問題呢？

不過，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林教授也許說得沒錯，萊豬問題確實「很有可能」是被製造出來的。誰製造的？就是無良藥廠與黑心政客。為什麼呢？因為我始終很懷疑使用萊劑的美國豬農究竟從中獲得多少利益而非得如此傷害人類與動物不可？據我了解，利潤微乎其微，甚至在扣掉各種額外成本與風險之後，根本毫無獲利。比方說這裏有一篇研究：

https://bit.ly/3pDHkr1

作者發現，在大多數情況下，萊豬農並無獲利，惟有在特定條件下，才勉強獲利，利潤是每一頭萊豬可以多賺大約五角五分至一塊五毛美元之間，換算成台幣就是，每賣出一頭萊豬，在理想狀況下，大約可賺14元至42元台幣之間。一頭兩百斤的豬，大約可產出體重八成的豬肉量，也就是說，萊豬農從你吃的一塊豬肉身上，頂多額外多賺個幾分錢，連一毛都不到。

因此，就如同樣反萊豬的林教授所說，「有必要為了這麼一點小錢，讓豬焦躁不安，四肢癱軟嗎」？但是，林教授少說了一半，有必要為了多賺這麼一點小錢，讓人類承受巨大的健康風險嗎？

全世界絕大多數國家禁止豬吃的毒藥，台灣人卻被迫得吃，究竟是為什麼？為了這幾毛幾分的利潤嗎？還是台灣人的命根本不值錢？美國人要你吃，你就得吃。台灣人不願吃毒豬是很可恥很荒唐的一種要求嗎？

既然無人獲利，消費者與豬農和豬以及整體生活環境，四方全是輸家，那麼，究竟是誰獲得暴利？當然就是製造瘦肉精的無良藥廠及其所遊說之黑心政客們。我們事實上就是這樣一種貪婪惡質、追求最大利潤的黑心官商結構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