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月六號)下午,以色列駐台代表 Raphael Gamzou 打電話來。他顯然事先打聽了一些我的背景與學經歷,用英文講了大約一個小時,雙方毫無共識,但他說我跟他有共識,他說他曾是個軍人,參與幾次戰役,親友傷亡,為戰爭付出慘痛代價,深知暴力的可怕,他說我與他的共識就是我們都反暴力。
但他說,我們在共識之餘,卻有個很大的不同點,那就是我跟他所處的 “reality”不同,他說我活在台灣安全無憂的環境,而他和以色列人民卻活在恐怖攻擊的實質威脅中。我說不對,應該說我們的不同點是在於我們或許對 “reality” 的「解釋」(interpretation)不同。
他反駁說,這裏頭沒有「解釋」的空間,因為恐怖威脅就在你眼前每天威脅著你和你家人的生命。像在上中東史一樣,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大堆歷史,甚至還考我什麼六日戰爭及種種和平協商的過程,我不會答,他就有點不客氣地說那我應該來示威之前先多做點研究。
我說,我不是中東專家,但我們並不需要先是某方面的專家然後才能形成價值判斷。我說,如果你一直要談這些具體細節,我只能說我對政治上的這些紛爭,並無個人意見,但重點是:我們應該回到人權的基本原則。就跟各種人權團體一樣;我對以巴兩邊都有批評,但批評的重點在於普世價值的傷害,而不是在政治上選邊站。
他說,我們的所作所為就是在為虎作倀,雖然我們無意如此,但我們的行為的後果卻顯然圖利了恐怖份子;他還說,他不曾聽到我批評恐怖份子或哈瑪斯。我說,我有批評啊,不信你到我們的網站上來看。他說,那你們為什麼不也組織一個示威活動來反哈瑪斯?
我說,問題是:你們雙方彼此之間的強弱如此懸殊,你們擁有強大媒體,他們沒有,而且,媒體整天罵恐怖份子,哪還需要我們來罵?他說,媒體根本就很少呈現以色列人民的真實受害狀況,因為他們都被恐怖份子給操弄了。我啞口無言…
他還說,他相信我是個正直的人,但我卻陷入哈瑪斯的詭計中,成為恐怖份子的傳聲筒及捍衛者。他說,不信的話,來中東走一遭,當你的家人和小孩面臨立即的危險,「兩秒鐘內就會喪命在恐怖份子手下時,看看你們到時候還能剩下幾個聖雄甘地的追隨者!」
他說,就連巴勒斯坦人也歡迎他們的種種文的和武的政策來「消滅」(get rid of)哈瑪斯(陳真按:奇怪,哈瑪斯不也是巴勒斯坦人選出來的嗎?),他說,不信的話,他馬上唸兩封巴人寫給他的 email 給我聽。他於是唸了很長一大段,聽起來倒像極了以色列的官方說法,我沒等他唸完就打斷他的話說,這不是討論事情的方式,因為我照樣可以舉出更多反例來證明以色列的惡行。
最後他說,他相信很多反以色列的人跟我一樣,都是正直的人,但我們都被哈瑪斯給騙了,加上對中東認識不足,所以成為壞人的幫凶。我說,你的意思是說以色列都沒有半點錯?全是哈瑪斯或巴勒斯坦人的錯?如果你們以色列如此innocent 如此nice,為何世界上到處有這麼多人反以色列?如果你們這麼善良,巴勒斯坦的年輕人或小孩怎麼會那麼容易被煽動成為自殺攻擊者?
他聽了,突然大聲起來糾正我說:「陳醫師,我有這麼說嗎?我有說我們100% 正確嗎?我從沒這麼說!在一些個別狀況上,我們的確犯了一些錯,但是…」我插嘴說:「例如你們錯在哪裡?」「我從你的談話中只得到一個你們完全沒錯的印象。」我反覆問了兩次,但他一直沒有告訴我他認為以色列哪裡做錯了。
最後有點不歡而散,但沒有很嚴重,只是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較委婉的話,而只簡單說:「謝謝你打電話來,但我們大概很難用這樣的方式說服彼此。」他一聽,馬上又不高興了,打斷我的話,大聲說我不需要說服他,因為在這問題上他是對的,暴力是不得已的。他說,他尊重民主,但我們不該用這樣一些空洞的口號來批評他或批評以色列。
他一直說他相信我是正直的人,但有些(反以色列的)參與者則別有其它動機,希望我不要成為哈瑪斯的幫凶。最後還說,他很樂意與任何人討論,但他不願對此一戰爭道歉,因為無歉可道;他很歡迎跟任何人溝通,但無法接受這樣一些眛於事實的空洞口號。
講完電話之後,我就打給反戰專家(學姐),我說連絡人是不是要換人當?我被打敗了,因為我的確對以巴問題不了解。當有人執意要進入一些歷史問題或政治問題的細節或傷亡數據時,我往往啞口無言,缺乏相關知識與其辯論。
學姐說,我根本不需要跟以色列代表談這些,因為我們都不是中東專家,誰也談不過他們;我們只要堅持最基本的反戰立場就好。但我倒是覺得,我們也不能光是說我們就只是要反戰,多少還是應該涉及實質問題,比方說一些所謂傷害人權的具體事跡或大概狀況等等,其實我對這些方面也說不上來什麼具體的內容。我比較懂的是伊拉克方面的狀況。
雖然我並不認為我們必須成為中東專家才能發言,但是你們知道,以色列是很「勇於回應」、「勇於更正」而且相當善辯的,當他們對我們的指控提出一套明明知似是而非的回應時,我們總不能說:「好吧,隨便你怎麼說,我們就是要反戰!」
以色列駐台代表Gamzou 最後有段話,還蠻誠懇的,讓我有點不知如何回應。他很鄭重地說:「陳醫師,我跟你一樣都很不喜歡暴力,但是請你告訴我們該怎麼做,才能讓我們的人民免於暴力威脅?」
我說,我沒辦法具體告訴你們該怎麼做,但我想說的是「暴力不是解答」(Violence is not the solution))。然後還唸了一段甘地的那些話:“An eye for an eye leaves the whole world blind!” (以眼還眼,舉世皆盲)。
他一聽,又馬上激動起來,反駁說:我從沒說violence is the solution,但暴力有時候卻是必要的。你做為一個主張人權人士,為什麼卻無視於我們以色列人民的痛苦?我還是回答說:我不相信暴力能解決問題,如果它能,那麼,所有問題老早在幾百萬年前就解決了。他說:對!暴力不能解決問題,但它有時卻可以阻止更多的人命傷害!而你們無知的行動卻只是幫忙了恐怖份子的宣傳。
最後他說:「陳醫師,不要再活在被恐怖份子洗腦的世界中!」我以笑聲回應,沒有說話。
整個電話內容大概就是這樣。學姐說,應該擬個Q&A,以便應付這些詭辯。我也覺得應該事先做個傳單說明。
以色列方面的說辭或說法其實大概就是這樣:
1. 他們是不得已的正當自衛。
2. 他們已盡力減少巴人平民傷亡。
3. 恐怖份子無所不用其極。例如:以平民活動掩護攻擊任務,以便使以色列遭受人權指控等等。
但這份 Q&A. 我恐怕做不來,它還是需要一些有關以巴問題的知識,請學姐來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