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知戰爭一二（No. 36）

陳真 2003. 4. 2.原載哈巴狗電台

剛被群眾抗議的 BBC，似乎有了一點反應，雖然沒有多少意義，不過，好歹也承認美國提供許多“錯誤”且“誤導”的資料。他們擔心這樣下去，BBC的信用將會嚴重受損。有篇文章叫《BBC 抱怨五角大廈之撒謊》（《BBC complains of Pentagon lies》），提到這件事，沒什麼特別，有興趣的，請見http://www.wsws.org/articles/2003/mar2003/bbc-m29.shtml。

BBC 其實不必擔心，因為我們本來就不會以為他們在某些事情上會有什麼“信用”。之所以不相信他們的信用，並不是懷疑他們的專業性，而是懷疑他們的獨立性。

“專業性”用錢買得到，只要資本雄厚，要建立起一個具規模的專業媒體，何難之有？但獨立性卻用錢買不到。專業與獨立如果只能二選一，毫無疑問應該選擇獨立性。就好像黨外雜誌再怎麼錯誤百出，也總比當年任何一家主流媒體好。主流媒體雖然很專業，但它們之“系統性的扭曲”和“選擇性的呈現”，卻在根本上摧毀了信用。許多時候，更是刻意扭曲造謠，憑空杜撰，以迎合當權者。

出現上面這篇報導的網站，屬於ICFI（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the Fourth International），網站名稱就叫做“世界社會主義者網站”（World Socialist Web Site，簡稱WSWS），網址是：http://www.wsws.org/index.shtml。如果你關心國際社會主義運動，那麼，這團體和網站當然就是你所不能忽略的。這網站很不錯，蠻安靜的，沒有吶喊，也沒有噁心口號。不管你認不認同他們的想法，保證看了不會討厭，而且說不定還會改變你的很多想法。

事實上，我唯一訂閱的新聞，就是 WSWS。他們每天會寄給你一些新聞提要，很容易閱讀，只要把標題看一遍就行，花不到十秒鐘。需要仔細讀或需要保存的資訊，你才點閱。

當然，它沒什麼娛樂新聞或影劇新聞。不過，你也不必擔心只看這份報紙會因此漏失了什麼“重要”國內外新聞，因為，主流媒體無所不在，無孔不入，你很難漏掉所謂「重大」新聞；甚至不想知道都不行，很痛苦。

除了運動性和新聞性外，這網站還帶有一點點“學術性”，或者應該說“知識性”，不過當然不是亂吊書袋裝神弄鬼那一種。比方說，你在上面可以找到一些哲學或歷史或科學等等方面的文字，另外也有一些談論相關時事的文章或書籍介紹，只是這部份的文字量不多就是了。

基本上都還蠻“通俗”，只要語言能力沒問題，內容大約都能看得懂，很白話。我甚至還看到一篇書評，評論那個故意模仿某種學術進步語言、瞎掰投稿竟然還被學術期刊錄取的 Alan Sokal 寫的一本書叫《Intellectual Impostures》（學術詐騙）。

這網站說，他們相信，他們能在一種國際規模上，對勞動階級的教育和團結這一點，做為一種史無前例的工具。（We are confident that the WSWS will become an unprecedented tool for the political education and unification of the working class on an international scale.）

是否能做到這樣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一個人或一個團體，若要能夠對別人起一點點影響力，最基本的是應該先做到一點，那就是正直，或者說某種“一致性”。

印象比較深的是，WSWS在網站自我介紹中提到“誠實的討論”（honest debate）和“智性上的正直”（intellectual integrity）之重要性。在這個又酷又炫、整天膨風虛構一堆空洞意義、虛榮四溢、嬌滴滴的「狠話」講一堆、任意信口開河的年代，這些美德—不矯揉造作，對就說對，錯就說錯、六親不認等，似乎顯得很八股，幾乎讓都會男女或進步菁英給丟到垃圾桶了；居然還有人看重這樣一些基本德性。

這網站有十多種語言，可惜沒有中文。中文這東西很奇怪，雖然有十幾億人口使用，但在知識性的世界（特別是文史哲方面）或運動性的世界，卻十分不普及，簡直可以說根本不存在；相較於英文，幾乎等於零。這使得華人世界在某些面向上，遠遠落後，而且落後到一種“根本連比都沒得比”的地步。

獨立是好的，但獨立不是孤立。事實上，華人世界是相當與世隔絕的。解決之道也許有三條路可走，一是使中文更強勢，讓別人無法忽略；二是努力學強勢外文，直接以外文吸收資訊或知識；三是做好翻譯工作。

另外，對於一些特定事件，WSWS 網站上也做了些整理，比如美國之虐待阿富汗戰俘。講到這個，真是心都涼了。別人的命難道就真的這麼不值得絲毫眷顧？成千上萬的戰俘和隨便抓來的平民，愛殺就殺，愛關就關，愛打就打。就連載送戰俘這樣簡單的一件事，竟然也能弄死幾百人。說什麼“不小心”把籠子鐵門鎖死，密不通風，以致於數百戰俘窒息死亡，可是，就算關的不是幾百個人，而是幾百隻雞，也不會這麼“粗心”吧？就算真的“不小心”，難道就這樣一句話，就能把一切責任一筆勾銷？

現在大家只注意伊拉克，不管阿富汗了。但是，阿富汗處境之可怕，絕不亞於烽火連天的伊拉克。美國說，這些阿富汗士兵或平民，統統不算戰俘，所以不受日內瓦公約的保護，意思是說美國可以對他們為所欲為。可是各位，請問世界上有這樣的道理嗎？你真的能忍受這樣的事？

美國政府還自己發明了一個詞，說這些俘虜不是軍人，而是“非法戰鬥人員”。這樣的一個新名詞，實際上宣示了一個恐怖信念，那就是：「世上有些人，我們美國人可以對之為所欲為，因為他們完全沒有任何權利可言。」可是，就算死刑犯，也一樣有各種生前死後的人權不是嗎？

講起這些事，若要我說我對美國這種「好話說盡、壞事做絕」的的惡行沒有恨，我真是說不出口。

很多人應該都聽過國際戰犯法庭，不過，事實上它是去年七月一號才正式成立，成為聯合國底下一個常設機構，叫做 ICC（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之前都是臨時性，沒有國際法源基礎，一直到 1998 年才有了羅馬條約，迄今至少139 個國家簽署，90 個國家於本國批准生效。

其實它應該翻譯做“國際刑事法庭”才對；它並不只是審理戰爭罪行。這樣的一個機構，在我看來，應該是國際安全或人類文明史上一個重大進展，可是，卻有個國家以否決聯合國的維和任務為要脅，強烈抵制之，那就是美國。

很多人也應該都知道前南斯拉夫總統米洛塞維奇接受國際戰犯法庭審判的事，他之受審，表面上罪有應得，因為他的確殺害許多平民。可是，你一定會很訝異，為什麼不少人權團體或反戰團體卻反對米洛塞維奇之受審，比方說劍橋這個 Campeace 就大力反對（因此在英國國會被公開點名說我們支持恐怖份子），比方說英國著名的一位劇作家、詩人哈洛平特（Harold Pinter）也反對。

當米洛塞維奇被監禁受審時，公開呼籲釋放他的人之一，就是這位經常上街頭的反戰詩人（他的網址：http://www.haroldpinter.org/home/index.shtml#）。這位廣受各界尊崇的英國劇作家，不但呼籲釋放米洛塞維奇，甚至還呼籲把柯林頓和布萊爾送上戰犯法庭受審，繩之以法。

為什麼反戰和人權團體要反對米氏受審？那是因為，如果要抓米洛塞維奇，那就更該先抓柯林頓和布萊爾，因為他們的血腥罪行並沒有更少。世上斷然沒有大流氓自己當法官審判小流氓的道理。如果我們容許這樣的“正義”，那麼，正義也將蕩然無存，唯一剩下的真理就是拳頭；看誰拳頭粗，誰就是老大，就是真理。

柯林頓和布萊爾兩位戰犯行徑，比之米洛塞維奇，絕不遜色。南斯拉夫的高等法院，其實就曾判決柯林頓和布萊爾戰爭罪行成立，處二十年有期徒刑。他們的犯罪事實，厚達 183 頁，在法庭上足足唸了三個多小時才唸完。

如果你聽了覺得很“好笑”，那其實只是因為你電視新聞或主流報紙看太多了。如果今天南斯拉夫有實力逮捕柯林頓和布萊爾，那你一定就不會覺得好笑了，你一定會說恐怖份子當然應該抓起來囉。就好像美國說要抓恐怖份子，我們儘管不滿，但也不會有好笑的感覺。

根據 1999 年 4 月 8 號英國《衛報》和其它媒體報導，這位詩人和劇作家平特，在一場倫敦的反戰示威上，公開這麼說：英美和北約所發動的科索沃戰爭，「是一場完全沒有任何根據的戰爭，它完全不符合國際法的規定，而且極不道德。然而，那位有道德的基督徒布萊爾，竟然還在一旁為轟炸鼓掌。」平特說，他「為自己身為一個英國人，感到羞恥。」

平特還說了一段膾炙人口的話，他說：「美國外交政策可以用這樣一個句子來定義：“舔我的屁眼，否則老子就打斷你的背！”米洛塞維奇不願舔美國人的屁眼，所以柯林頓決定揍扁塞爾維亞人（不是揍米洛塞維奇）。」（The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can be defined by the sentence: Kiss my ass or I break your backbone. Milosevic refused to kiss the American ass and then Clinton decided to crush the Serb people (not Milosevic).）這些話是他之前就常講的，有時他則說：「親我的屁股，否則我就踢爆你的腦袋！」（Kiss my ass or I’ll kick your head in.）

2001 年 7 月 26 號，平特在另一場示威上這麼說：「如果米洛塞維奇必須接受審判，那麼，美國前總統柯林頓更應該被推上被告席，因為他扔下數十萬枚炸彈，將無數南斯拉夫小孩炸得粉身碎骨。」

無法把柯林頓和布萊爾繩之以法，其實也就算了，最爛的是，過去這個臨時戰犯法庭，幾乎都是由英國美國這兩個天字第一號恐怖份子的領導人所主導。也就是說，它只是用來審判敵人的罪而已，而自己卻永遠不會犯罪。

請問各位，有沒有強盜審判小偷的道理？這樣的正義不是正義，它只會使我們離正義更遠，對公義更加失望。正義理應有個一致性，如果濫殺一人有罪，豈有濫殺一千人的兇手反倒自己開起法院、當起法官來的道理？

因為國際犯罪事例不斷，審判功能卻不彰，於是，一千多個組織合組成聯盟，努力促使戰犯法庭常設化，企圖藉著國際條約白紙黑字的規定，讓聯合國能真正主導國際刑事法庭。這個努力，在美國強烈抵制下，仍然獲得絕大多數國家的認同。但你知道美國抵制不成之後公開怎麼說嗎？

美國國務卿鮑爾這麼說：「在把人繩之於法這方面，我們是世界領袖，但我們發現，這個國際刑事法庭，對我們的三軍將士或外交官和政治領袖而言，並不適當。」因此，布希告訴安南說，美國不但無意批准此一條約，而且美國也「不願受到此一條約的任何束縛。」

這就是美國，勇猛非凡，不要說什麼戰犯法庭，我看他們連上帝也不怕。為什麼？因為他們有飛彈有大炮有核子彈。

以前我總覺得世上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任何成就都可企及，再大的不義也終究都會被制止。但卻似乎有個例外，似乎有個“西方不敗”，給了我很大的挫折，那就是美國。我真是一度差點就要相信它是永遠都打不敗的。一直到最近兩年，才又重拾對“正義”的一點信心，彷彿已經聽到喪鐘為美國而響。打敗它的，不是別人，而是它自己。

我的信心來自一句可能是聖經上的話，那就是“人心厭惡不義”。我相信人性本善，人性儘管有些壞的成份，但它最深層的組成成份卻是良善的。我們都會被極其類似的東西所感動，我們也都會被極其類似的東西所激怒，我覺得很可恥的事，你大概也不會覺得很光采，因為我們都是人，嚮往善，厭惡不義。

上帝既然給人類製造成這副德性，那麼，任何違反這個原理的惡事，必然都會遭到制止。我們可以忍受一些小奸小壞，但終究無法忍受重大不義。這個自然法則，我相信，就算美國那八萬顆庫存核子彈一起爆炸，也傷不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