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初衷

陳真
立報《哈巴狗電台》2008. 1. 7.

「爸爸有著一頭帥氣的頭髮一對明亮的眼睛，還有一顆善良的心。他對人很好，尤其對我最好了。只要有空，就會帶著我、媽媽和哥哥一起出去吃飯呢。」黃小妹說，這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娟秀字跡最後寫著：「爸爸，我和哥哥永遠愛你」。鄰居說，父親勤奮盡責，一雙兒女唸小六小三，活潑乖巧。子女孺慕，慈父情深，最後卻殺掉世上唯一的愛，一死一重傷。砍殺時摟著小孩說：「我們不要活了，爸爸養不起你們，爸爸真的走不下去了。」

為了家庭長年心力交瘁之餘，我總想遠離公眾事務，獨善其身，但一直還是忘不了那些「生活的影子」，那些在夜裏孤獨行走的生命，暗夜的哭聲。赫胥黎曾經說，他讓自己日夜不停工作，以便忘掉人世悲歡。章詒和在《往事並不如煙》裏也有這麼一段話：「寂靜的我獨坐在寂靜的夜，那些生活的影子便不期而至，眼窩就會湧出淚水。」原本睡眠安穩，這幾天卻總醒來，想到黃小妹，心裏便一陣酸楚。這就是午夜夢迴吧？我不想譴責阿扁或政客，因為譴責他們的同時，我很難說自己一身清白，畢竟社會良莠每個人都有責任。可是當一個慈父被生活壓垮，竟手刃摯愛稚子，難道你真能無動於衷？真能忍心為一黨之私繼續興風作浪？

二十幾年前仍戒嚴，扁嫂車禍阿扁冤案入獄，黨外發起「一人一元輪椅行軍」，我在黨外雜誌《新潮流》上引用孫觀漢寫給柏楊的話說：「我真真願意替你坐牢」。怕扁獄中無聊，託扁嫂送進幾本書，扁說在獄中常以膝當桌，徹夜替難友義務寫狀子。一個阿扁，今昔判若兩人。近日與一當官好友相聚，臨別拍其肩說加油，他不解問道何事需加油？我說「勿忘初衷，不要忘記弱勢者。」正如醫生護士，初出道時善良單純熱心助人，老練之後便起侮慢之心，忘了當初飛翔的情懷；不再羞澀樸素謹慎惶恐，不再為他人痛苦起惆悵；瑣碎事物反倒成為高貴重點，名利權位彷彿才是千里跋涉的目的地。

以總理拉賓因推動以巴和平協定遇刺身亡，群眾罵他以奸賣國賊猶太人的叛徒，面對洶湧怒吼，拉賓說：「我是軍人，歷經血腥戰鬥，所以請相信我，不管你們是兩萬或四萬人，抗議聲浪再大，都遠比不上孤兒寡母的眼淚對我的震撼。」三顆子彈結束生命，鮮血染紅拉賓口袋裏一張《和平之歌》的歌詞。拉賓說得對，那無聲淚水勝過震天吶喊。也許我們應該在夜裏走出室外，聽聽那夜裏的寂靜，看看那些「生活的影子」，重新找到一條回家的路，回到初衷，回到決定離家那天所懷抱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