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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誌銘

陳真
立報《哈巴狗電台》2008. 1. 28.

齊克果在《Either/Or》(非此即彼)首頁這麼寫著:詩人是這樣一些人,歷經滄桑卻緊閉雙唇,以致於當哀嘆通過唇舌,聽起來卻宛如音樂。人們聞之讚嘆,大叫「再唱一曲」,詩人黯然,孤獨更甚。模仿者則根據評論家的分析,找到音符的所謂美學規律,於是也吟唱起詩歌來。齊克果說,縱然外觀相似,但後者難以成詩,因為少了內在悲愴。尼采說:「真正的作家是那些羞於成為作家的人」;因為他並非樂於吟唱,而是當語言到了盡頭,哀嘆便成詩歌。

別人怎麼想的我管不著,但至少對我而言,我從不願對他人有任何影響,這也許是為什麼我對所謂公共型知識份子或救國救民的改革者總是無法由衷欣賞的原因,因為他們從不談自己,只想著世界;彷彿世界只是一種與自我生命隔絕的身外物。反倒是那些只想著自己卻忘記世界的癡心戀人,總讓我起惆悵,愛戀甚深。但哈巴狗電台董事長不是跟蔣公一樣,自余束髮以來總是跟革命事業脫離不了關係嗎?表面上似乎言行不一,但知我者必知其一致。想起江文也,想起沈從文,想起維根斯坦,想起這些遺忘世界的人,我心便要融化。

最近看荷索(Werner Herzog)的《Land of Silence and Darkness》,挺感動,特別是最後一幕,看了無數遍,一個盲者無聲無息摸索樹枝離去。我心亦如是。劇終寫著:「即使世界大戰爆發,我也無所察覺。」我已交代學姐,死後若有墓碑,就以此為誌。即便是邏輯,即便是數學,所思所想,無非一個「我」字;我言我行恐非老想著世界的改革者所能真心欣賞,但當一個哀嘆者發出悲鳴,斷然不是為了取悅於人或改變世界。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說:「『我』是我的形上學。」相對於蒙田的生活哲學,維根斯坦被視為分析哲學宗師,一生寫下千萬字哲學筆記,幾無一字提及「我」,但他卻總結自己的一切著作無非記錄著一種「純粹屬於我個人的痛苦」。

杜斯妥也夫斯基說:你越惦記著世界,世界便離你越遠;當你忘懷,世界反而向你顯現。他還說:「一個人所能貢獻給這個世界最大的禮物,就是他自己。」除了哀嘆淚水,你不會有更珍貴的禮物了。越南一行禪師有幅英文書法,上面寫著:“The tears I shed yesterday have become rain.”(我昨日的淚,已化成雨水)。許多年來,歷經人事起伏,我似乎終於才相信,不管是一條狗或一個人,一個卑微生命的哀嘆淚水所能產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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