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們(三)：問天下誰是英雄？

小武們(三)：問天下誰是英雄？

陳真  2020. 11. 03.

《小武》這電影，史詩一般，只要一想到它，心裡頭就不平靜，起波濤，就像被人說中心事那樣。我相信，它會成為影史上的不朽經典，卻僅僅只花了20萬人民幣。

賈樟柯拍這電影時是個大四學生，片頭寫著：「北京電影學院學生作業」。此片於國際成名後，各方資金到位，錢多了，拍出的電影卻反倒遜色許多。(2019.02.12.)  

「我站在烈烈風中，恨不能蕩盡綿綿心痛。望蒼天，四方雲動，劍在手，問天下誰是英雄。」這歌叫《霸王別姬》，幾度出現在電影中，特別是最後一次出現在暗巷逆光背景，非常震撼感人。在絕望與失敗中，一個英雄誕生了。

霸王就是項羽，自刎烏江，美人與江山，全歸無有。但世上還能有什麼樣的英雄下場如此動人？

齊克果說，「世上的確有這麼一種『意義』，唯有透過『無意義』方能表達。」我把這樣一種奇怪的、不具意義的『意義』之生成途徑，稱為 “self-revocation” (自廢武功、自暴自棄)。一個人，當他盡棄所學，折劍以去，或許他才是那個真正會使劍的人。

維根斯坦說，「哲學最大的成就就是不再從事哲學」。有些東西不可能被看見，除非它消失；一個事物之成功的唯一可能性，恰恰就在於它的失敗；最軟弱之物，卻也最剛強…所有這一切敘述，全屬矛盾弔詭，但齊克果說，「弔詭掃除了世上一切概念」，理性將無所依存，智慧由是而生。

維根斯坦說，齊克果是19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我能理解維根斯坦為何如此推崇齊克果，因為兩位英雄，所見略同。不過，很多東西，說大家都會說，但如果你不是那樣的人，就不可能體會。

這麼一些想法，什麼有意義沒意義的，僅是膚淺結論，內在深沉全在複雜演繹中。但再怎麼深沉，凡屬概念者，終究蒼白。

概念是這樣一種東西，如果你沒法以命相許，拿一條小命跟它匹配等同，那它其實也就只是可有可無的一點身外物，就像放屁那樣，脫口而出，隨風發散。

小武是個失敗者，被社會拋得遠遠的，跌落在一個絕望的邊緣角落，但他的徹底失敗與挫折，他的悲劇，恰恰造就他成為一名真正意義上的英雄。(2014.04.21.)

常希望有一天，能有機會去虞姬墳上一拜。項羽四面楚歌之際，尚有虞姬。世上活物盡皆巧妙。你看，小武比項羽更慘，連「虞姬」都跟人跑了。可是事情就是這麼奇妙，當一個人落入絕望，眾人離棄，當一切都失去時，他反倒似乎獲得了高貴的尊嚴與救贖。(2014.0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