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鄭南榕與詹益樺自焚說起 (四):莫教青史盡成灰
陳真
2021. 03. 25.
張大春那篇文章《回鄉運動員》,汪怡昕導演的「被告」吳敬棠的解讀當然是錯的,張大春當然不是在批評民進黨藉著消費鄭南榕進行政治操弄。
我不接觸網路社群,也不看任何論壇,除了追逐偶像們的浮光掠影與片語隻字(例如沈從文、周星馳等等),或是研究怪力亂神(例如外星人、超能力與慧星撞地球等等) 與可愛搞笑動物及世界趨勢或探究特定主題與思維之外,平常上網只看巴勒網,自己寫自己看,基本上相當與世隔絕,因此向來不清楚我的文字在外頭產生什麼影響或誤解,只是偶爾聽人提起。
我發現,近幾年來一些關於黨外之相關言論,顯然出自我的文章,卻大多誤解了我的說法。這經常讓我感到很訝異,原來人們藉以認識「過去」的管道如此單薄,似乎只能經由極其片斷的資訊或大片扭曲的謊言中去拼湊所謂歷史,缺少一種結構上與本質上的基本理解,因此往往與整體事實相去甚遠。
負負不會得正,並不是反綠或是把綠的說成爛,就能對歷史產生真實的理解。比方說,反綠的吳敬棠與親綠的汪怡昕的爭執中,吳先生的一番話顯然都是錯的。他說:
「鄭南榕本身的經歷,打破了民進黨在省籍矛盾中掌握的話語權與受害者形象,讓當時的民進黨更是覺得刺眼。當時黨外敢跟鄭南榕站在同一陣線抗暴的,就只有李敖、江蓋世、陳真、詹益樺等寥寥數員,其他民進黨上上下下幾乎都把鄭南榕當眼中釘,當時連鄭南榕辦的雜誌,寫文章報導民進黨在台大創立學生社團,民進黨都還要趕快衝出來公開切割,深怕跟鄭南榕沾上關係。鄭南榕當時就是像這樣被民進黨當過街老鼠一樣的存在。鄭投汽油彈燒傷大批員警,最後引燃了屋內儲存的汽油,以身殉道。」
「鄭南榕一死,一向把他當過街老鼠的民進黨,居然冒了出來,把鄭南榕的出殯搞成遊行,把葬禮搞成抬棺抗議,衝撞封鎖線。鄭南榕出殯當日,詹益樺隨著好友一起自汾焚殉道,詹家人哭求民進黨,拜託民進黨不要再消費烈士,不要再拿哥哥的屍體去遊行。」
「當事情一發生,鄭南榕的幾個第一線戰友氣到天天出來罵民進黨對鄭的利用與踐踏。」
「張大春直諷民進黨推著自己平常最討厭的鄭出去當烈士,燒死人之後,一邊把烈士光環加在自己身上,一邊貓哭耗子出來哭街。」
吳先生以上的說法統統不對,但它很難澄清,因為這牽涉到一種結構上的、基本事實架構上的根本誤解,若要加以說明,等於是要把整個歷史全部從頭說一遍。那太龐大,太辛苦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我也只能簡單說說。
首先,鄭南榕當年並不是什麼「民進黨的眼中釘」,更沒有所謂「民進黨上上下下都把他視為眼中釘」這麼一回事存在的可能性,因為整個說法基本上就是一種根本誤解。
你甚至可以說,鄭南榕特別活躍的那幾年(1986-1989年),「民進黨」根本「不存在」。這意思是說,「民進黨」在當時根本不是一個明確或主要的政治主體。它雖然成立於1986年9月28日,但它並不是當年各種政治陳述的指涉對象。
「黨外」、「反對運動」或「社會運動」(亦即「陰謀野心份子」、「共匪同路人」、「偏激份子」、「一小撮有心人士」)等等等,才是當年的政治主體,「民進黨」只是其中之一。而且,因其缺乏同質性,從而難以指涉;百花齊放中,更非居於領導地位。
大家懂這個意思嗎?比方說目前,當人們指涉或譴責「親中賣台人士」、「親中勢力」或「中共同路人」時,指的就是這樣一股有別於綠油油的主流政治勢力之外的「一小撮害群之馬」,它並不是特別指哪個團體或政黨;就跟當年一樣,凡是反對當權者或對當權者稍有不敬,就會被統統歸類在一起。
也許三十幾年後,兩岸早已統一,而比方說勞動黨,說不定屆時成為台灣主流政治勢力,但你可別以為它從三十幾年前就是一個主要的政治主體或政治指涉對象。因此,三十幾年後,如果有人談起聲勢如日中天的勞動黨,卻把它講得好像在三十多年前就始終是某種政治勢力的主體,那當然完全是錯的。此一時,彼一時,同一個名字,卻是完全不同概念。
我表達能力不好,不知道要怎麼講得更白話。簡單說,在三十幾年前,民進黨並不是一種具有明確主體性的「存在物」,當人們談起「這些人或事」時,他腦子裏並不是想到什麼「民進黨」,也不是想到跟民進黨同時存在的「工黨」或任何政黨,而是想到「一群亂七八糟的人,親中賣台、為匪宣傳、破壞社會安定、反商反文明反發展、反民主反自由、充滿邪惡野心與偏激性格、整天抗議、整天罵政府、過不慣民主自由的生活、整天吵吵鬧鬧、穿拖鞋嚼檳榔、滿口『幹你娘』的地痞流氓或奸惡壞人」。
若是從我們自己的角度來看,則是號稱「黨外」或「反對運動」或「社會運動」,而不是以「民進黨」或「綠營」為稱呼對象,因為民進黨只是整個反對運動或黨外或社會運動的一小部份,非常小的一部份,沒有多少人會以之為一種具有代表性的評論對象,而且是黨外或社運內部對之充滿某種負面評價的一個東西。
台灣人沒有歷史感,不管藍綠都一樣,活在一種僅供當下消費的膚淺錯亂之扭曲訊息中。我相信,任何統治者都會很喜歡人們缺乏歷史記憶,因為這樣比較好騙,比較好洗腦,也比較容易竄改歷史。尤其是綠營,無恥程度破表,毫無道德下限;在過去二十多年來所推銷的所謂「歷史」,絕大多數根本就是謊言或嚴重扭曲、純粹為政治服務的一套虛構宣傳。
絕大多數人,包括藍營支持者也一樣,幾乎全盤接收了這樣一整套極其幼稚低能可笑且無恥的虛假宣傳。但你很難去反駁它,因為你如何可能反駁一整套涉及千千萬萬個謊言的系統性鬼話與政治操弄?當媒體完全被壟斷,當洗腦教育徹底被掌控,你如何跟一整套鋪天蓋地的謊言對抗?
就算我是千手觀音,足以瞬間寫下千萬字,也根本無法把真相傳遞到每個人的耳朵裏;就算傳遞得到,也不會有多少人相信。人類的智能和理性程度,事實上是十分可笑且脆弱的,誰掌握了媒體與教育,誰就能宣揚任何謊言,使之成為真理。
吳敬棠先生對歷史的理解顯然是錯的,但是,與之站在對立面的汪怡昕導演,更是錯得離譜。不但認知上離譜,而且道德上卑鄙。汪先生說,他對言論的容忍底線是「對民主前輩和過往歷史不可扭曲、羞辱或偷換概念」。我看了這番義正辭嚴,覺得很反感,因為他恰恰就是全盤複製、接收綠營那一套謊言宣傳教材,扭曲歷史,羞辱前輩,並且偷換概念。我不知道這是出於無知?還是出於無恥?
這樣的人,在這島上,倘若沒有上千萬,也有好幾百萬。你只能無奈地說,也許腦殘無知也是一種「自由」。但是,讓人極度反感的是:這位汪導對於歷史的理解明明幼稚低能可笑,完全複製當今之政治洗腦教材,道德上已屬卑鄙,但他卻又動轍擺出那麼崇高的道德姿勢,動不動就教訓人,動不動就擺出一副好像什麼歷史真相與真理的正義捍衛者,讓人實在受不了。
一個人,如果對歷史、對真理或真實、對過往因義受難的人們的痛苦與奉獻、對是非善惡與價值有一絲絲敬意與感念,怎麼可能對真相如此無知?怎麼可能對當下無日無之且較之以往更為變本加厲的諸多惡行如此不在乎?而且還能與無惡不作之當今邪惡勢力儼然站在同一陣線,以其謊言洗腦教材充當「歷史」,繼續危害下一代。他和他所攻擊的三十幾年前的張大春,不就是同樣的角色嗎?
我不可能去看他拍的什麼碗糕歷史片,我對他的評價來自其公開的言論與思維及行為本身。這樣的人,在這島上,少說也有一千萬。對此我無力回天,但是不應該佔了便宜還賣乖。是非善惡或真理畢竟不是一種多數決。一是一,二是二,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要以為人數多就等於真理,不要以為聲音大就是真相。
在這島上,半個多世紀來,善惡顛倒,價值錯亂,人渣橫行,豺狼當道,真理真相始終被消音,被抹黑,被歪曲。過去舊黨國時代,社會如此,新黨國時代,更是如此。
于右任有詩云,「不信青春喚不回, 不容青史盡成灰」。我相信青春早已一去不返,喚也喚不回,但我依舊期盼公義高舉,莫教青史盡成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