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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武器:一個更陰暗的未來(8)

生物武器:一個更陰暗的未來(8)

陳真2020. 03. 23.

怡靜貼的這文章我看了:

https://bit.ly/33DCQWu

很像一篇西方大一新生的作業。作者發言態度很好 (跟一般會寫這類「解構」文章的「進步青年」或「進步學者」之自滿自得囂張跋扈很不一樣),問題是,一種好態度並不足以支撐起思考內涵;看起來相當「天真」(naive)。

自有現代實證科學以來,「實證」或其「歸納」方法本身,便成為一種箭靶,飽受各方「進步」人士的攻擊。這類「進步」份子組成相當複雜,有的反科學,認為科學是一種「陰謀」,一種「高級迷信」;有的反政治、反權力,認為政治是這一切科學敘述的權力核心;有的反階級,認為科學是一種階級論述,以科學理性為名,剝削打壓另一階級;有的反霸權,動不動就霸權霸權個不停,相當腦殘。

記得二十多年前,在一個留英的台灣留學生論壇上,我話才剛講一句,有個反霸權的腦殘就跳出來說我沒資格發言。我說為什麼呢?那個進步腦殘說「你是醫生,所以你就是個霸權」。於是我無言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識到腦殘的威力。

除了上述各種組成,還有些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在反什麼,似乎認為什麼都是陰謀,全是串通好的,一切都是假象,攏系gay,全是陰謀,因此他要揭穿,解構;相當腦殘。可能是好萊塢賣座電影看太多了。

如上所說,自有現代實證科學以來,「實證」或其「歸納」方法本身,便成為一種箭靶,飽受各方「進步」人士的攻擊。但很弔詭的是,除了一些喊口號式的腦殘進步份子之外,各方攻擊的理性依據之一,居然恰恰就是實證與歸納,而且是一種更加幼稚的實證與歸納。

舉個例,同樣是在大約20多年前,也就是我剛念哲學時,記得有位好像是台大社會系的研究生,寫了一篇解構精神醫學的文章,有位編輯寄給我看。那篇文字的作者,「解構」的方法很好笑,他調查了幾個精神病人的案例,不知道究竟是依據什麼原理或判準 (criteria),「判定」 這些人並沒有精神病。因此,他的論文結論是:精神疾病是一種人為建構的概念,而不是真的存在這樣一種病。作者從而認為自己解構了精神醫學,就像解構了一齣騙局那樣。

但這不是很矛盾嗎?你一方面說你發現有個病人並沒有精神病卻被診斷為精神病,一方面卻又說精神病是被虛構的。這意思其實就是說:你心裏必然有一套判準,才能藉以判定什麼是「真的」精神病,然後你才有可能說某個病人是「假」的,而不是「真正」的精神病。既然精神病還有真假之分,哪來虛構?既然你也有一套關於真假的判準,那麼,你的研究頂多只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就是:「有一個病人可能被誤診了」。

這樣一個研究,名為解構、建構,實則想達成的目標卻是揭穿騙局,揭穿虛構;但他自己卻又虛構出一套「判準」來揭穿虛構。我真不知道作者到底是想幹嘛?他到底是對什麼事情有意見?

精神醫學因為涉及「精神」、「心靈」等抽象概念,並涉及「不當行為」等具有社會規性的意涵,從而打從一開始就飽受各方攻擊,六零年代更有如火如荼的、充滿「進步意涵」與「人道、人權」等道德概念的「反精神醫學運動」。

七零年代,應該就是在《science》期刊上,美國一位物理學教授發表了一篇號稱解構了精神醫學的文章。他派了八個學生冒充精神病人到各大醫院求診,個個宣稱自己有幻聽有妄想,裝瘋賣傻,演技出色,因此都被收住院接受治療了。

這八位冒牌病人,利用住院期間,偷偷蒐證,帶出各種病歷情報給他們的指導教授。經過一番治療,他們臥底的任務完成,便自動恢復正常,不再裝瘋賣傻。

等大家都出院後,這位教授就把這段冒牌就醫的經過寫成論文,發表在《science》,質疑精神醫學的科學性與存在價值。

這樣一種質疑,其實很腦殘。這哪能質疑精神醫學的知識論(epistemology)?我若假裝暈眩(vertigo),假裝嘔吐,假裝蔡賽,假裝肚子劇痛,假裝步伐不穩等等等,不管哪一科,醫生還不是一樣得把我當成病人來治療?難道他能馬上識破?當醫生無法識破某些症狀,難道就能推論出該醫學分支學科是冒牌科學?

依我看,那位教授的論文,頂多只能做出「我的八個臥底學生演技還不錯」的結論,跟精神醫學的知識論本質扯得上什麼關係?

舉這個例子只是要說,曾經有好幾十年的時間,質疑、反對精神醫學的學科性及科學性,幾乎就是一種顯學;就像過街老鼠一樣,成為進步人士或自以為科學人士的攻擊目標。

後來,因為分子生物學、遺傳學及神經生物學等等的興起,給精神疾病找到更多生物證據,這類腦殘的「反精神醫學運動」才慢慢消風,但是至今仍有一大堆思想與知識仍停留在中古世紀卻號稱「進步」或自以為很科學的「古人」,認為精神醫學是一種「偽科學」。但我必須說,如果精神疾病是一種偽科學,那麼,所謂惡性腫瘤 (即癌症) 便同樣也只是一種純屬虛構的幻影,因為兩者的理性基礎是一樣的。如果前者是偽,後者便不可能為真。

我當然不是反對解構,而只是反對腦殘式解構。這類腦殘「解構」只是越解構卻越坐實了任何一種現象內在的社會建構成份。

在所有的哲學分支中,因為研究維根斯坦的緣故,我自認最有心得的是數學哲學;如果連數學都能解構,更不用說一般自然科學如此脆弱的「知識論」(epistemological) 基礎了。

除了打著實證紅旗反實證,打著歸納方法反歸納之外,腦殘解構者主要依據無非就是詮釋 (hermeneutics),簡單說就是講故事:這裏說一點,那裏說一點,然後用一種純粹「說故事」的方法,把這些點給串起來,串成一篇「故事」,「證明」原有的現象只是一種「騙局」,而我的「故事」才是「真的」。

台語有句俗語說:「看到影子,生個兒子」,憑著猜測臆想,不斷穿鑿附會,捕風捉影;就像先把某人逮來當成凶手,然後再慢慢尋找他是凶手的「證據」,而所謂「證據」,無非就是說故事,獨斷地選擇片段資訊,給予某種詮釋,然後加以編織成一個早已預設的故事。

腦殘解構者這麼做,陰謀論其實也是這麼玩的,我平常騙小孩也常常這樣騙,比方說看到路邊有根樹枝被風吹斷,就騙小孩說「看到沒有?妳看,這樹枝不愛吃飯,營養不夠,不喝水,太乾燥,所以風一吹就馬上折斷了。妳以後要不要乖乖吃飯?」小孩點點頭,彷彿學到一門有關營養學的學問。

事實上,解構並不是在追求真假值,反倒是對於真假值本身的質疑與重建。解構更不是企圖推翻某種現象或知識的核心真實 (explanatory truth)。

舉個例來說,你從窗口看出去,看到窗外有棵樹。所謂解構或社會建構論,並不是要告訴你那棵樹是假的,也不是要告訴你有幻覺,以為自己看到一棵樹,而是要分析我們的「眼光」到底受到什麼樣一些東西的型塑或影響。也就是說,你得意識到窗戶的存在;可別以為你的眼光是萬能的或零死角。在此,「窗戶」就是個社會性的隱喻,你得透過這樣一種眼光來認識窗外的世界;世界的模樣必然也會受到這樣一個窗口的影響。

在這個意義下,「世界」究竟長什麼樣,「知識」的樣貌究竟為何,也許就不再只是一種固定形象,「真的、假的」從而也不再只是一種機械式的二分法;真理也許仍然存在,但它產生了許多內在應有的可能性與流動性。極端一點的,甚至就走向一種取消主義,不再依附所謂真理。不過,那樣一種極端解釋,事實上又走回它所欲解構的老路,擁抱了另一種教條。題外話。

我常舉個例,所謂愛丁堡學派的領軍人物叫做 David Bloor,寫過兩本有關維根斯坦的書,對維根斯坦的思想採取一種所謂「社會性」的解讀方式,是相當著名的一位學者,二十年前曾受邀來到劍橋,不是來演講,而是來座談,地點就在當年維根斯坦和Karl Popper差點因為「到底存不存在倫理命題?」而打架的那個會議室。與會者只有七、八人,我也是其中之一,而我那時候剛好寫了一篇反對那樣一種「社會性解讀」維根斯坦的論文,批評的對象就是 David Bloor。

我忘了Bloor那天晚上說了些什麼,只記得他說了一段抱怨,聽起來挺有趣。他說,他老是被人們質疑為何說科學知識是假的?他說,「我從來沒有這樣說過啊」。如果我沒記錯,上面那個窗外樹木的例子,就是他講的。所謂社會建構或解構,並不是要說什麼是假的或什麼是一種陰謀。

回到怡靜轉貼的那篇文章,我是沒法認同的。比方說,新冠病毒讓義大利或大陸一口氣就死掉了幾萬人,倘若放任不管,全世界恐怕得有幾百萬條人命的代價,甚至上千萬人的死亡。如果這還叫做「不嚴重」,如果這只是「一則流傳17年的謠言」,那還有什麼病是嚴重的?那是要死幾億人才叫嚴重嗎?

至於說什麼藥廠可以呼風喚雨賺大錢,想要在哪個國家製造恐慌、散播謠言,就能隨時搞到那個國家雞飛狗跳,雞犬不寧,這聽起來很像好萊塢驚悚片的題材,但現實政治卻非如此。解構是好的,但過於天真的解構卻只能提供劇本靈感,而無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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