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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告別信//朋友的外省人憂鬱症//告別信後記

一封告別信

陳真(陳興正)2002. 10. 10.

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s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Henry Thoreau.(如果有個人沒有跟同伴們齊步並進,也許那是因為他聽到不一樣的鼓聲。—梭羅)———-

這是一封告別信,但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該把它寄給誰,因為它並沒有個明確收信對象。我想告別的,只是一種虛構的同志感以及出於這樣的錯覺之下的一種隱忍和偽裝。如果你收到這封信,千萬別誤會這一點,你之所以收到信,只是因為我剛好有你的 e-mail 地址,而不是要跟你絕交。我也不是想在個人層面上和誰絕交,而只是想說我不是他們的同志。

為免誤會,只好把這封信寄給那些與我不熟或者比較不可能誤會的人的手裏;也希望透過你們把這封信傳出去【註:這是舊信,當成歷史遺跡而已。請別再傳閱了。2006. 1. 6.】,或列印下來寄出去,讓那些我真正想讓他們看到的人看到。

這封信,在感情上其實就是三、四年前「給長老教會的一封信」的一個沿續。在那封信裏,我們這麼說:

「此信一出,不知又要招惹多少誤解。但我們還是想說:如果『愛台灣』就是『多壓少、強欺弱、獨斷反智、道德狂熱、敵我二分』這麼一回事,我們要用生命去抵抗『愛台灣』這件事!」

我不是一個會講空話或寫「作文」的人,我說的每一句諾言,都是從我內心深處跑出來。我要用我的生命來抵抗那些在我看來極端惡劣的事情,比如流行了很多年的「愛台灣」這種傷害人與人感情的政治咒語。我想跟我的朋友們宣告,從今以後,我不再隱忍,陳真也不再是過去某種所謂「反對運動」圈子的同志,我和他們志不同,道也不合。

昔日讓我覺得榮耀的,今日只是讓我覺得可恥。我甚至覺得你們是台灣的一個可怕的惡勢力,使台灣社會遭受更多的痛苦和傷害,彷彿一種病毒。

過去,我對你們十分景仰,現在,我對你們卻不禁生出恨意來;難道你們一定要做到這樣的地步,讓我必須用「恨」這樣的字眼才足以形容我對你們的言行之厭惡?

我要公開對你們這麼說:「你們的許多所作所為是台灣社會的一種詛咒,但你們自己卻毫無一絲反省能力。不管怎麼樣,放我們大家一馬吧!不要再做壞事了!不要把『愛台灣』、『鄉土』、『本土』、『台灣意識』、『愛』等等這些東西,變成一種齷齪下流的咒語和武器!」

寫此信的這一刻,我自己心裏明白,這也是我跟許多朋友們必須說再見的一刻;因為你們的所作所為使我感到羞恥和悲傷。我想,或許你們也正好是這麼看我,認為我一點都不愛台灣、老是幫「敵人」講話,而且說不定你們老早就已經把我從你們的朋友名單中剔除,畢竟我們彼此之間的想法實在差太多。

我過去總想盡量忽略這個心靈上的差距,但這個差距之大,顯然遠遠超乎我的想像。

過去二十多年來,我結交許多來自「反對運動圈」的好朋友,可是,最近這六、七年,隨著風水輪流轉,昔日被打壓、被迫害、被抹黑的人,也越來越得勢。可悲的是,歷史總是不斷對我們開黑色的玩笑。就跟以色列一樣,當被打壓的人一旦得勢,他就逐漸學會迫害他人的技巧和語言,而且總是學得青出於藍;更可悲的是,當事者自己總是毫不察覺。

在看到所謂「四社三會」(即「台灣北社、中社、南社、東社、台灣教授協會、台灣筆會、台灣醫界聯盟基金會」)以及其他人的幾篇「疾風」式、充滿敵意和惡意扭曲的嗜血聲明和文章時,我覺得我長年以來的忍耐似乎也到了極限。而這當然只是無數例子中的一個而已。

這篇共同聲明的標題是「凌遲台灣社會,李慶安應辭立委」,聲明中指責李慶安,說她「未經查證,即透過媒體『製造』此一嚴重冤案」,於是這些儼然正人君子們「嚴正聲明」說:

「李慶安應為『凌遲』涂醒哲、『凌遲』台灣社會負起政治責任,辭去立委職務。我們也支持涂醒哲代署長以司法途徑,對李慶安的誹謗行為提起訴訟,以遏止此種歪風。」

「四社三會」的正人君子們,更藉著李慶安做為一種政治人物的「壞榜樣」。但我要問的是:什麼叫做「未經查證」?李慶安前前後後查證了七、八次不是嗎?而且事先還拿照片讓被害人指認,被害人也甚至當面與涂醒哲對質過,如果再加上某位徐醫師的上電視公開指控,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有多少人不會被誤導呢?為什麼這就叫做「『製造』嚴重冤案」?難道我們不明白所謂「製造」或「捏造」的定義?連這麼一個近在眼前的新聞事件,你們居然也能在修辭上公然扭曲說謊,這不會太卑鄙了一點嗎?

甚至有位「北社」的金恆煒還公開寫文章,標題說:李慶安是「自導自演自作賤」。請問會有人這麼笨嗎?自導自演來打擊自己?金先生如此睜眼說瞎話,不會太「自作賤」了一點嗎?

什麼又是「凌遲台灣社會」?李慶安又何曾撩起什麼「歪風」,需要你們「四社三會」這些「正人君子」或偽君子們來「遏止」?你們這樣歪曲事實,信口開河,難道不會覺得一絲良心不安嗎?我們難道永遠得陷在這種毫無認知意義的空洞「修辭」鬥爭裏,而不能平實地、有意義地就事論事?

而且,就算再好的醫生看病做診斷,某種條件下的正確率頂多也只在六、七成左右,總不能因為做錯一次診斷,就要吊銷醫師執照。這樣的話,所有醫院都得關門。更何況李慶安在第一時間就幾度鞠躬道歉,這難道不就是一種勇氣?

當然,我個人是希望她下台。這樣的話,她更會受到我們的尊敬。但是,如果她不願下台,我們也沒理由說她無恥,因為如果我們要用這麼高的道德標準去要求政治人物,那麼,立法院及幾個主要政黨理應全部關門打烊才對,而且恐怕至少有八成的民代或高官都得抓進去坐牢。

最差勁的是那些道聽途說抹黑涂先生的人和媒體,而不是李慶安。她只犯了技術問題,而不是道德問題,因為整個性騷擾案仍然確有其人,而不是空穴來風,所以何來「自編自導自我作賤」之說?

而且,一個人事室主任涉案,一旦調查屬實,難道不必有上層官員負起政治責任?然而,我卻看到長老教會的盧俊義牧師寫文章譴責李慶安是「全台灣最不要臉的人」。盧牧師甚至認為,即便舔耳之事屬實,也只不過是需要「私下道歉」而已,不需大張旗鼓攻擊之,否則就是「傲慢」、「唯她獨尊」、「傲氣凌人」、「氣勢狠」、「要脅」、「令人窒息」等等等。

盧牧師的文章標題是「台灣最不要臉的人在立法院」,他是這麼寫的:

「台灣若要找最不要臉的人,從國會殿堂中,可以找出來…想想看,當我們看到一個國會議員在召開記者會『凌遲』別人時,她那種得意忘形的表情;當檢舉人拿著並不正確的資料希望國會議員給予「伸冤」,並且只希望對方『私下道歉』時,這位國會議員可以拿著這樣的資料要脅行政院長有個交代,而後在行政院長查過了要該閣員與之聯絡,都被她拒絕了,就可以想像得到她那種氣勢之狠、態度之傲,再加上被一些潔癖甚厲、自視甚高的所謂專家學者評鑑為『國會模範生』之後,傲氣之凌人更是令人與之接觸就有窒息的感受。

可是,就在這樣高不可攀,簡直就是國會天下唯她獨尊之時,終於爆發她的資料是錯的,且錯得連自己也不敢想像時,她開始發覺到被凌遲的滋味是甚麼,她開始發覺原本身上的香氣都快變成了垃圾、糞土!

甚麼樣的人是最不要臉的人?答案很簡單,就是自己做錯了事,不但不承認,或是雖承認了,卻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還可以找了許許多多的理由來搪塞之所以會做錯的原因。…

當自己把原本很簡單的『私下道歉』搞到最高層次的行政院長必須要撤換閣員向她交代時,當發現自己搞錯對象之後,竟然又要求社會大眾不要把這錯誤的事件給予『政治化』。…

有的立委還說這位『凌遲』人的國會議員固然有錯,且已經認錯就不必辭職,他可想過當時這位議員在記者中咄咄逼人之時,豈不就是在逼政府官員辭職的嗎?怎麼輪到自己的時候,就換一種詞調了?好奇怪啊!…這不是不要臉是甚麼呢!我們還能用甚麼樣的話來形容這些國會議員的表態呢?」

這是什麼話?真要論「全台灣最不要臉」,依我長年以來的深入了解,不管是私德或公德,把全民進黨輪完九成的政治人物之後,再來罵李慶安也都還不遲。

至於衛生署長當初若真的是他做出那些事,怎麼能說叫他「私下道歉」了事就好了呢?這是哪門子民主社會的道理?除了這一點,還有其它等等等,但我實在很懶得再給人家上公民課了,因為那實在只是一種最起碼的素養,不應該等人家來教你。

公民課的部份就略過不提了。盧牧師的公民素養有多少,從以上幾段話大概就可以看得出來;很顯然,那是絕對不及格的,他有的是一種「敵我二分」的戰鬥素養。

更可怕的是,牧師是這樣子對待一個認錯或犯錯的人的嗎?「全台灣最不要臉」?有這麼嚴重?牧師是這樣子對待人的嗎?就算一般人講話,也沒有這麼狠毒不是嗎?

至於向來愛台灣愛到殺氣騰騰的長老教會總會總幹事羅榮光牧師,甚至把李慶安的「外省人」身份視為一種「罪證」,說她因為屬於「官宦世家」,加上「特定『外省』族群之背景,故擁有利用媒體的特權」。

這又是什麼話呢?民進黨掌控媒體之深入與惡劣,會比以前國民黨時代更好嗎?過去努力老半天的「黨政軍退出媒體」呢?民進黨現在還當一回事嗎?別人操控媒體就不行,自己操控媒體就理所當然,甚至連變本加厲都不為過?

而且,為什麼幾乎每一件事都能扯上本省外省的問題?為什麼要這樣敵視外省人?難道外省人有什麼原罪需要被譴責或被寬恕嗎?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李慶安的眼淚難道是裝出來的?為什麼盧、羅兩位牧師居然連一個公開表示歉意的人的眼淚,也要尖酸苛薄地加以嘲弄、侮辱?羅牧師甚至還一副「『終於』讓我逮到小辮子」、喜孜孜的嘴臉!通篇文章拿李慶安之「女人眼淚的奇異功效」大加嘲弄。請問這若不是惡意不是抹黑,那又是什麼?

羅牧師的文章標題是「李慶安的眼淚」,他是這麼寫的:

「李慶安出身媒體,官宦世家,政治勢力雄厚,加上屬於特定『外省』族群之背景,故擁有利用媒體的特權,一個證據不足誣控的『性騷擾』事件,竟然可以搞得媒體天翻地覆,好像國家快滅亡了一樣,功力真是非凡!…

李慶安在電視螢幕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向被她誣控為從事『性騷擾』的衛生署代署長涂醒哲公開道歉。令人記憶猶新,上次為景文案挨立委同事『羅大哥』出手揍一拳時,李慶安也是無數次地在螢幕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博得許多人的同情與聲援,女人的眼淚,究竟是有奇異的功效!

人們流淚的意涵真是多元與繁雜;有人流淚是出於悲憫之愛,有人流淚乃遭逢苦難與劇變,也有的是流下深受感動的熱淚,有人流淚是為了自認遭受冤屈,有人流淚則是出於懺悔,當然也有人為了賺取同情,淌下虛假的淚水,這是藝人、政客與可以操控媒體的人慣有的作秀,當然人們喜極而泣的情況也不少…。

究竟李慶安的眼淚是為了真心的懺悔,或是因為誣控涂醒哲而自毀『形象』深覺划不來,還是為了博取旁人的同情,也許兼而有之,我們民眾也無從測知。

上次她挨『羅大哥』之揍後,我與幾位朋友相聚偶爾談起此事,他們竟然異口同聲地說:『這次羅大哥揍對了人!…』令我頗為訝異!然而,這也是對李慶安之警訊,如果她幡然悔悟,提升自己的民主素養,轉而認同台灣這塊土地、人民與國家,能夠跨越政黨、意識形態與族群之鴻溝,才能真正踐履 她自己所誓言的:『保護人民權益,伸張正義…是本人身為民意代表之天職,未來仍將勇往直前,義無反顧。』」

我不太會評論這種充滿惡意和心機的文章,我也找不到比這些文字本身更難聽的話來評論這些文字,只能請讀者細讀。

很顯然,需要「提升民主素養」的,不是李慶安,而是羅榮光牧師自己。羅牧師顯然對政黨政治毫無概念;跟盧牧師一樣,他所擁有的不是公民素養,而是「敵我二分」的戰鬥素養。

最最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把人羞辱、抹黑一頓之後,文章最後竟然還拿聖經來「勉勵」人。這不會太褻瀆神明、太可惡了一點嗎?李慶安究竟要怎麼表現,才能被羅牧師認定為「真心悔過」?羅牧師的答案竟然是:李慶安應該替李登輝之妻曾文惠女士平反「冤屈」、「伸張正義」。

羅牧師是這麼寫的:

「聽說李慶安是在台灣的華語教會信徒,但願她所流的眼淚是懺悔之眼淚,『憂傷痛悔的心,神必不輕看』(聖經詩篇51篇17節),她能言善道,伶牙俐齒,她的口才和能力,可說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立委,然而,也幾近尖酸刻薄,擅於政治鬥爭,逢扁必反,難免製造族群的對立。

有關李夫人曾文惠女士被馮滬祥及謝啟大等誣陷攜巨款赴美之事,李慶安身為民意代表,能否也為她伸張正義呢?如果李慶安如此盡民意代表之天職,不分黨派及族群,伸張正義義無反顧,則深信台灣國人必會與她相擁,一起喜極而泣,流下和解、友愛與創意的珍貴淚水。」

這樣的話,這樣的行徑,即便是出自一般人的嘴巴,都教人難以忍受,更何況是出自牧師的嘴!這樣的牧師,這樣的言行,這樣的心態,我們該怎麼對之起尊敬之心呢?

如果這些充滿惡意和扭曲的鬥爭文章是第一次也就罷了,但是,這是第 N次!N等於無數!老實說,若要論「製造族群對立」,李慶安哪比得上長老教會和那些像羅牧師這樣的牧師呢?

我提這一大串問號和驚嘆號似乎完全是多餘的,因為世界長得不一樣的人,也許連善惡美醜都長得完全相反。可是,難道我們的人性真的沒有那最起碼的共通點?

當然,李慶安這事本身不是重點,我只是藉著它做為一個例子而已。事實上,「愛台灣人士」近幾年來在各項議題上的種種令人痛恨的敗行劣跡和無恥言行,早已罄竹難書,令人忍無可忍,而你們自己卻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反而以為自己是真理、是愛、是傳播福音者、是上帝的使徒。你們每講一次愛台灣,我就起一次噁心感。

難道動不動就罵別人「不愛台灣」就是你們口口聲聲的「愛」?什麼樣的「愛」會使一個昔日同志對你們產生「恨」?難道這就是你們的「真理」?難道你們是要告訴我們「置敵人於死地就是真理」?

我的這些很熟或不熟的朋友或長輩們啊!你們如果對我陳真有那麼稍微一點點的認識,不可能不知道我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之珍惜。二十多年來,我沒有自己的家,從南住到北,從西住到東,台灣還有哪個縣市沒住過?朋友的家就是我的家,朋友在我心目中,也總是像自己親人那樣。事實上,你們也的確待我不薄。

因此,你們難道沒想過,你們的言行如果真的那麼動人、那麼乾淨、那麼偉大,我有什麼理由以一個昔日同志兼好朋友的身份說你們可惡、無恥呢?我過去不是很景仰你們嗎?如果不是真的很可惡,可惡到讓人受不了,我寫這些公開信什麼的,對我有什麼好處呢?

在個人層面上,你們都是很好的人,足以當朋友,但在公眾言行上,你們卻做著像惡魔那樣的行為。我實在不想這麼說,但這的確是我的良心話。我覺得你們被魔鬼迷了心竅。這惡魔,就是「愛台灣」這個使命感。不信看看理應「最有愛心和智慧」的長老教會的一些牧師,看看他們平常寫的文章,像不像一個牧師?像不像一個悲天憫人的宗教家?還是比較像一個個無情政客?

你們擺明就是要政治鬥爭。這我沒有意見,善鬥也好,惡鬥也罷,我都沒有意見。但不管怎麼樣,我們總該有那最起碼的良知和感情,那是一種最最最基本的道德底線。比方說,我們不該老是睜眼說瞎話,不該老是故意要入人於罪,不該老是為了某種意識形態或政治目的或私人恩怨,然後就故意要抹黑一個人,不該老是用雙重標準打擊「敵人」、護衛「自己人」,更不該老是用上帝、用聖經、用「愛」等等這些漂亮東西來當兇器。這太可恥了!

李慶安並沒有如你們所指控那般惡劣。你們指控的,其實正是你們自己。你們才是抹黑和鬥爭高手,而鬥爭和抹黑所用的血滴子就是「愛台灣」。

你們寫的文章,跟過去充斥每個領域的「我愛中華」有什麼不一樣?根本千篇一律;不必看內容也知道裏頭寫什麼;無非就是「誰愛台灣,誰不愛台灣,我們都要愛台灣。」愛台灣愛台灣愛台灣,可恥的愛台灣!走了一個愚昧的「愛中華」,來了一個無恥的「愛台灣」!

以前我們被無所不在卻儼然正義的「我愛中華」所折磨,現在仍然還是被折磨,還是被一堆這種道貌岸然、奇蠢無比卻自以為代表正義一方的「熱血」青年所折磨和傷害,唯一差別只是把「我愛中華」改成「我愛台灣」而已。難道這就是我們以命相許的理想?

我們可以愛錢,可以愛女人愛男人,千萬不要愛什麼台灣。把它拿來做這樣的高壓鼓吹和愚化以及挑撥分化,只會加深我們的痛苦。把它拿來搞政治鬥爭,更是齷齪加三級,使人恨之入骨。

我不是說「愛台灣」這三個字不能講,我批評的是一種心態,而不是一種字眼。

我發現,你們最大的問題在於你們太有「使命感」,太自以為是了,一心要拯救世人,因而過不慣民主生活,也毫無現代公民素養。可是,如果我們期待政黨政治,那我們就必須接受政黨之間相互挑毛病、找麻煩的這樣一種遊戲規則,所謂制衡與監督不是嗎?

你們最熱愛仰慕的那個真正的「政治鬥爭高手」陳水扁,不就是靠這個起家的嗎?他當時不也跟李慶安一樣,被國會記者和澄社給票選為最優秀立委?而且,如果要比氣勢之兇狠剽悍,誰又比得過當立委的陳水扁呢?

為什麼你們總是說什麼在野黨找麻煩?在野黨的存在,不就是專門要「找麻煩」的嗎?這個民主社會的基本道理,你們過去似乎懂,為什麼現在卻突然完全不懂了呢?你們過去不也最喜歡講什麼「責任政治」嗎?幾乎每天都要別人下台,現在卻容不得別人批評這個和昔日國民黨其實毫無兩樣、甚至在某些方面更為惡劣的民進黨。

我們所追求的,難道不是一種制度、不是一種原則,不是一種普世價值?難道我們只是努力要讓某些「好人」上台、讓某些「壞人」下台?更何況,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實在很難說。國民黨我比較不清楚,至於民進黨政治人物普遍的基本人品,我是完全一清二楚的,一般而言,民進黨政治人物的品格,遠遠在一般人的道德水平之下。論能力,除了「造勢能力」很強之外,比諸國親兩黨,也只有更爛,絕無更好。許多民進黨人甚至把政治工作當成演藝事業;「造勢」和「鬥爭」幾乎就是他們一切能力的總和。

而且,我們要罵什麼都行,但必須有個道德上的一致性,如果做一分錯的該殺,那麼,做十分錯的豈有反而給他鼓掌和擁戴之理?而你們的行事作風就是這樣怪異!我幾乎不曾聽到你們罵民進黨,不管它做了多爛的事。

除了道德上的一致性,我們還得有個邏輯上的一致性。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口口聲聲說要民主、說要政黨政治,那麼,李慶安就是在實踐政黨政治的精神,盡一個她的角色所應盡的責任。我們不能一邊說要政黨政治和民主,一邊卻又敵視反對黨的制衡,甚至總是擺出一副要「消滅」對方的嘴臉。這在邏輯上說不通。你們所渴望的,顯然是一個獨裁政體,一種一言堂,一種家長式的人治社會,而不是一種公民社會。

我經常覺得,民進黨的支持者或當政者,反而極度缺乏一種現代公民意識和民主精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敵我鬥爭的政治狂熱和心態扭曲的所謂「使命感」。長久以來,從種種事件或言論就可以看得出來這一點特質。這樣的人民不是公民,而是暴民。而暴民的背後總是有一堆御用文人或御用團體講些似是而非、顛三倒四的鳥話。

寫了「給長老教會的一封信」之後,惹來人際關係間的許多誤解和痛苦。「愛台灣」就像一種可怕的詛咒,繼續撕裂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製造許多無謂的對立與衝突,挑起無數的打壓和抹黑。

幾年來,這個情況沒有一絲改善,反而在你們的繼續催化之下,變本加厲。台灣許許多多的問題,彷彿全都簡化成「愛不愛台灣」、「台不台獨」等等這些如血滴子一般、齷齪不堪的字眼上。彷彿只要天天喊著愛台灣或台灣獨立,台灣就會立刻升天得救似的。眼界之狹隘、怪異與低能,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種種選舉又快來了,我敢說你們一定又要開始挑撥族群衝突了,把某某一方抹黑為壞人,把某某一方漂白為聖人,鼓吹一種非理性的政治狂熱和敵我意識,謂之「愛台灣」。政客們就是靠這個來賺選票的不是嗎?可是,選票和金錢地位種種利益總是由政客享有,而痛苦的後果卻必然是由所有人來承擔。

事實上,你們不但沒有給台灣帶來鬆綁,反而製造更多痛苦、束縛和傷害。可悲的是,你們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心眼變邪了,除了上帝之外,似乎不可能有什麼力量能讓你們有一絲的自覺與反省。

我可能沒有很聰明,否則不會總是給自己惹來禍端和痛苦,但儘管不聰明,我的心倒不是很壞。我於是有個幻想或夢想,如果我能把我和你們的友誼埋葬,如果這樣的埋葬能夠激起你們的一點反省和警覺,那我是不是反而更對得起我們之間曾經有過的情誼和仰慕呢?

表面上,我已經遠離你們十年,但實際上你們一直收藏在我內心深處。這十年來,我幾乎把全部的精神和時間都用在工作和求學上,埋首書堆或醫院診間,幾乎沒有一天休息,也很少與外界有太多連繫。

五年前,我許了一個諾,傾家蕩產來到英國。這個諾言,這個夢,仍然沒有變,但我總不禁有一種人事已非的感覺。歷史走啊走的,竟然又走回了原點,而「敵人」竟然是昔日以命相許和深深愛戀的友人或恩人。

我不能說我沒有挫折,有時候,這種挫折和失落感,使我陷入極其嚴重的憂鬱而很想早早離開人世。

我也不能說不感寂寞,但這一切要從何說起呢?如果不是我有一種吉普賽人般的樂觀天性,如果世上不是還有著許多令人眷戀的人事物,我其實也不知道人活著有什麼意思。

我有很多朋友,但在我所處的主流圈子裏卻沒有多少講話的對象。我跟你們似乎做著完全不一樣的夢;我覺得美麗的東西,主流的人們往往視為醜陋,我覺得重要的事,主流人們卻視如敝屣。反之亦然。我覺得沒有意義的事物,人們卻往往視為彷彿極端重要的成就或大事。

記得在我當第二年住院醫師時的某個過年年初一,清晨七點多,在睡夢中,我突然接到一通拜年的電話,原來是李鎮源院士。他用沙啞的聲音,像小學生上台報告那樣,笨拙地詳細解說著他要成立一個像日據時期「台灣文化協會」那樣的團體,想邀我當發起人。

後來,醫界聯盟成立了,它的高價位作風以及「愛台灣」本質,使我的文協夢也慢慢地碎了,我甚至連去參加幹部會議都做不到,因為每次都選在那種必須花我一個禮拜伙食費的大飯店開會。記得有一次,我人都已經來到現場,最後還是掉頭離去,因為我實在花不起這個錢。只不過是要開個工作會議,需要這麼隆重嗎?

現在的醫界聯盟,甚至墮落、低級到寫這種惡意扭曲的公開信,攻擊一個在我看來最乾淨、最傑出的立委李慶安。

讓我們摸著良心、對著神明講話吧,李慶安的這次錯誤,是「故意製造冤案」嗎?是「自編自導」嗎?而且,民進黨有多少政治人物的操守和能力比得上李慶安呢?你能舉得出五個嗎?如果要講「凌遲」這個社會,輪得到李慶安嗎?第一名應該送給你們所謂的「精神領袖」李登輝才對吧。他的反覆無常、忽黑忽白和興風作浪的能力,才是令人嘆為觀止!

而且,如果今天鬧烏龍的是民進黨人,你們還會這樣大義凜然、殺氣騰騰嗎?當然不會。我幾乎沒聽過你們批評民進黨人。如果是這樣,那你們今天這樣惡意地扭曲事實,豈不是擺明存心要搞政治鬥爭?存心當一個民進黨的御用團體。而這又是哪門子的「文化協會」?既不左也不右,而是糊里糊塗地、缺乏大腦地搞一種「愛台灣式」的鬥爭把戲。

這個「文協」夢碎,只不過小小的南柯一夢。二十年來,前前後後我編織了許多夢,但也一個個破碎,我想我大概是個最典型的失敗者,永遠只能活在夢裏。人還是不要有什麼夢想比較好,因為所謂夢想就是不會實現的東西。當夢醒了,心也涼了,我們反而不知道該憑什麼活下去。你想飛,但人又不是鳥,你要怎麼克服地心引力的必然宿命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在做著什麼白日夢,也許是吧,要不然,我也不會笨到寫這樣一封其實只是自取其辱、「怪人日記」似的告別信了。

我有點難以想像,你們會在乎像我這樣一個人生已經過了將近三分之二卻仍身無分文、全靠朋友接濟、也沒有半點權位的「小朋友」的友誼和感情。但我卻頗能想像這樣的一封怪信,在引來一些好奇的眼光和訕笑之後,很快就會被第三者所遺忘。

不過,我是個迷信的人,我相信,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只有在它被人們所遺忘時,才會被人們所真正記住。我也相信,那些真正珍貴的事,只有在它失去表面光澤,被人們所丟棄之後,才會顯現出它的價值。

有人一定會笑我自抬身價,你陳真是誰?沒聽過!這年頭比的是權位和金錢,誰理你啊!這樣講當然沒錯,問題是,我除了半條命和一顆心,還有什麼可以貢獻的呢?

最後,我希望看到這封信的任何人,都不要寫信來跟我討論。我們「討論」太多了不是嗎?這事根本沒什麼好談的;我只要把話講出來就好。

不過,我還是希望有一天,我們還會是朋友,而且彼此都不以對方的公眾言行為恥。

當然,即使是現在,我也一點都不懷疑你們的基本人品和心意,我更不懷疑你們對台灣的愛,問題是,當「愛」變成一種使命感,當原本中性的「認同」變成一種排它性極強、深具仇恨及非理性的民族主義時,它是這麼的恐怖和惡劣!

底下附件是一位朋友寫的文章,她叫做葉小慧,我得感謝她這樣的一篇文章所帶給我的勇氣和感動。不知道各位愛台灣的偉大朋友們看了有什麼感想?它會讓你覺得悲傷嗎?你以為這只是一個個案嗎?你以為台灣的許多「少數族群」,比如原住民或「外籍新娘」和「外勞」等等,沒有這樣的憂鬱和痛恨嗎?它幾乎是一種共同的心聲不是嗎?而我們為什麼要使自己居住的地方,變成一種煉獄,變成某些人的夢魘呢?

如果連我這樣一個出身「血統」以及學經歷和政治經歷都這麼「純正」的人,都受不了這種齷齪的排擠和令人窒息的「愛」,少數人哪受得了呢?

我們為什麼要這樣製造悲劇和痛苦?製造一堆心眼狹隘、整天「我愛中華」、一心仇視「台灣」的下一代,跟製造一堆心眼狹隘、整天「我愛台灣」、一心仇視「中華」的下一代,本質上有什麼不一樣?不管是在“數量”或做為一個“人”的“品質”上,這樣的下一代,跟那樣的下一代,不是一模一樣嗎?這樣的教育和洗腦,不都是在糟蹋人嗎?不都是在愚弄下一代嗎?這樣的台灣會更好嗎?

過去動不動就罵人「忘了炎黃祖先」,現在則動不動就叫人「滾回中國」。即使連我這樣一個「血統純正」的人,而且從來沒有說過中共半句好話,甚至還曾經因為主張台獨被以叛亂罪移送法辦,都還是有一堆人動不動就寫信叫我「滾回中國」,或者說我是什麼「統派的走狗」、「台灣人的公敵」等等等一堆惡言惡語,甚至進行實質的騷擾和抹黑,以資「懲罰」。

對我都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對真正的外省人或統派。我們更幾乎不時都可以看到一大堆辱罵中國大陸人民的文字,但這是什麼意思?中共就算再壞,我們為什麼要去懷恨中國人民?全世界還有比美國和英國對外更血腥霸道的國家嗎?沒有!至少我找不到,但我們有沒有恨他們的人民?也沒有!既然如此,那為什麼要恨中國大陸的人民呢?

這不是勇氣,這是最窩囊的人。有勇氣的人是去中國公開罵他們的政府,不是安全無憂地躲在台灣侮辱人家一家大小,更不是在自己島內侮辱人數少,辱罵那些沒勢力的統派或外省人。

我相信,有些人(比如長老教會的一些牧師或傳道人)如果有那個權力,那他們說不定會把什麼「不愛台灣」的異己給抓起來,打進黑牢。可我不知道培養和散播這樣一種充滿仇恨的「愛」或「台灣認同」,對大家有什麼好處?更千不該萬不該以上帝之名幹這樣的事!

而且,我們為什麼要愛台灣?那是公民意識很落後的國家才會玩的、愚弄人民的把戲。我就是不愛台灣不行嗎?台灣又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種自然物,如花如草如狗如山如海,有什麼好愛的?

愛不愛又是要怎麼檢驗?難道是送來門診讓我檢查腦波?為什麼不愛民進黨就是不愛台灣?為什麼不支持台獨就是不愛台灣?為什麼不投票給某某人就是不愛台灣?翻開教會公報或一些存心當民進黨「文宣部」的報紙,比如台灣日報,卻老是在「誰愛不愛台灣」這樣的主題上打轉。

我在英國五年,從沒聽過有人說他「愛英國」。如果有人這麼說,別人一定會認為他腦筋不正常。可是,我卻老聽到中國大陸的人說他們愛中國。台灣努力去學這套愚弄人民和鬥爭敵人的語言和把戲,不是很蠢嗎?這對誰有什麼好處呢?

為什麼要去仇視主張統一的人?為什麼那樣就是「不愛台灣」就是「賣台」?就好像過去的當政者有什麼理由仇視主張台獨的人?為什麼台獨就是「數典忘祖」?我們難道永遠要在這種你死我活的「修辭鬥爭」中消磨一切精力?

而且,更重要的是,為什麼多數人一定要迫害少數人的生存空間?你都已經成了多數、成了主流、佔盡一切便宜了,一定要對少數一方趕盡殺絕、讓他們生活得不愉快嗎?佔優勢的一方,不是應該更慷慨才對嗎?為什麼我們反而總是對少數或弱勢者特別苛薄,對主流一方卻反而特別寬大?

如果我們真的愛台灣,就該讓台灣變成一個管它愛不愛台灣的人都能愉快居住的地方。沒有比強迫別人一定要以某一種方式去愛某一種東西更齷齪無恥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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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件>

朋友的外省人憂鬱症──缺乏理性辯證的另類社會迫害

作者: 葉小慧

2002. 8. 30.

省籍情結,很多人都說不要有省籍情結,可是每隔一段時間,生活週遭就會升起關於省籍的波瀾,尤其是選舉時期。

我的朋友的父親是自幼從大陸來台的外省人,他的母親是閩南人,或許可稱他為外省人第二代﹔我的父親是客家人,母親是閩南人,我勉強算本省人第二代。

看了一堆政治新聞和網路討論之後,朋友一副煩躁的樣貌,告訴我:

「你知道嗎?我覺得很悲哀,真的想移民去美國中部。我在美國待了六年,他們也會歧視黃種人,我會覺得這是正常的反應,畢竟我不是長在斯土。

當我選擇回到我自小生長的台灣,一堆人吵著你是外省人不愛台灣,叫我滾回去,當我有不同於他們的意見,他們也說我不愛台灣。我覺得非常莫名其妙,我又不在大陸生長,從來就沒去過大陸,不知道大陸什麼樣貌,為什麼叫我滾回大陸?台灣不是我的家嗎?」

他語調悲哀的告訴我,

「在美國會被歧視,我還能理解與忍受,但在台灣,在自己認為的家裡被同胞這樣仇視,我覺得很難接受。」

我想起一個朋友,他是純外省人第二代,也是從出生後就一直待在台灣,最近氣恨恨地告訴我,很受不了一堆人談政治,只要不好的就歸咎到外省人身上。他說,這些日子以來,他甚至開始認為,他就是不愛台灣,現在政權已輪替,如果搞不好,請不要再說是外省人的錯。他越說越激動,感覺近乎歇斯底里。

我想到最近看到一個說法,說客家人到了台灣就落地生根,以台灣為家,所以客家人是愛台灣的。聽起來似乎我是台灣人了,我卻覺得相當無奈,甚至有些感慨,不懂客家人「客地為家」的源流,只為劃割愛不愛台灣這條線。

跟外省人脫離不了關係的朋友們得了難解的憂鬱症,我呢?看起來也為期不遠了。為什麼談到政治不能以優劣與否去求精進,為什麼要濫觴愛不愛台灣的情緒去界定你我族類?台灣啊台灣,我們生於斯長於此,卻被強迫割離我們彼此的繫帶,叫我們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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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信後記

之前那封信,其實只寄給十幾個人,一大半是高醫學弟妹;其中一個是陳豐偉。他馬上來跟我要這封信,說想登在南方,我說好,於是就登出來了。

至於許多人為什麼會不斷輾轉收到這封信,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也是收到好幾次,每次回信過去都被退回。我只能說那不是我寄的,若有所打擾,當然也只能怪我。但那不是我寄的,我的 e-mail 一直只有一個:hc228@cam.ac.uk。請認明包裝,別無分號。

各式各樣的回應或攻擊中,敝人一下子榮獲十多頂大帽子,從“大右派”到“統派走狗”都有,足證台灣口水八卦文化之博大精深。除了口水來口水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之外,在台灣其實並沒有多少談話或論事空間,大概只分“敵我陣營”吧。

我覺得那封信已經寫得夠清楚,不再贅言。在這《後記》裏,我只想回應一些話給那封告別信的真正收信人。我想說的很簡單,那就是:多說無益。我相信,總有一天,我的想法會得到朋友們的諒解與支持,時間可以說明一切。

半夜三點接到越洋電話說「陳真為何叛變?」—其實永遠都不會變的

陳真 敬上 2002. 10.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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