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黑，他們是我的好兄弟

陳真 2004. 4. 15.

原載【蘋果日報】

最近幾次抗爭，就如早期街頭運動一樣，執政者總有一整套相應策略，幾乎連台詞都複製得一模一樣。不管誰當家，貶低抗爭正當性最好的方式之一就是抹「黑」—說有黑道介入。在這一點上，倒是不分藍綠，有志一同。不明就裏者，往往也跟著交相譴責，可是這並不公平。

參與過黨外運動的人，請捫心自問一下，所謂民主運動的多少豐功偉業，難道不需要付出青春歲月和血淚代價？而這些代價，究竟有多少是檯面菁英所付出？少之又少。

真正在街頭上以肉身面對鎮壓，真正承受各種迫害的是那些沒沒無聞的基層志工或黨工。挨了打就挨了打，移送法辦就移送法辦，不喊一聲苦，不叫一句痛，一切痛苦自己承受。平常各種活動，從佈置到搬運，從守衛到打雜，處處更是他們默默的身影。

至於政治菁英們，不但知道如何趨吉避凶，更知道如何從他人苦難中攫取政治利益。好的部份是他的功勞，壞的部份與他無關。經過種種論述闡釋解釋著述和包裝，所謂偉大功業往往變成極少數人的一番英勇，雖然事實上危險場面他總是站在最後面，隨時準備開溜或撇清關係。不過，他肯定不會忘記找個機會到鎮暴部隊前面，擺出威武不能屈的姿勢和表情拍照，以便下次選舉文宣可以派上用場。

萬一不小心遭受迫害，他知道如何藉著炒作這樣的「犧牲」，給自己撈回千百倍以上的利益回收。與其說他們是政治人物，倒不如說他們是商人或明星，很會盤算，很會包裝。種種事件或運動，總是可以轉化成一個個可以榨取利益的政治符號或象徵，反覆收割利用。但是，那些真正在事件中付出最多血淚的人，卻被社會一致忽略，甚至打成暴民或黑道。

說黑道太沉重，他們頂多只是道上兄弟。他們的街頭衝撞行為或許非法，但他們濟弱扶傾的心卻是乾淨正直的。如果你要歌頌民主、讚揚公義，那你就應該連他們也一起歌頌，因為是他們才真正反抗過強權。

葉菊蘭十多年前講過一事，她去牢裏探望一位因為丟汽油彈而被判重刑的少年，那少年不屑地把臉別過去，不願理會，默然不語。後來，葉菊蘭問了一句：「你為什麼要丟汽油彈？」那少年依然一臉不屑，沉默半晌後說：「妳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嗎？」

我不是要鼓勵大家丟汽油彈，但是，當他們為此坐穿牢底或付出各種慘重代價後，人們卻只收割有利於己的部份，然後一致地貶之為暴民，彷彿是政治人物帶來光明，而這些人則是黑道，讓民主蒙羞。這樣的說法公平嗎？正當嗎？

治安考量無可厚非，但不要用黑道一詞來剝奪其公民權，貶低他們追求公平正義和濟弱扶傾的心。他們在法律上或許有罪，但在道德上卻比我們這些滿口公義卻連一點小小的付出都不肯的人要乾淨太多。

基層志工中，的確很多道上兄弟或一些帶有江湖氣的人。我不知道他們過去是否犯過什麼罪，但我可以深深感受到，當他們參與運動時，他們是虔誠的、真心的、單純的，不求回報的。

如果政治曾經帶給我任何正面的經驗與感動，那就是這些基層兄弟的義憤和無私。他們為反對運動付出最多，但卻得到最少的肯定。不肯定沒關係，但請不要用鄙夷的口氣說他們是黑道。他們不黑，他們是我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