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拒一整年都沒敢看《冷暖人生》,剛剛不小心看了。這是《打工的妹妹》的不完整對白。有辦法直接從電腦收看節目的,請點視頻。至於這位善良的小姑娘,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陳真 2005 10. 19.
===============================打工的妹妹
來源:
《冷暖人生》
編輯:婭娜
播出日期:英國時間2005年10月18日
2005年6月8日,廣東的多家媒體紛紛報導了這樣一則新聞,18歲的女孩劉琴琴從福建來到廣東打工,剛下汽車就被人騙到某花園並被逼迫賣淫,劉琴琴堅決不從,最後以命抗衡,從五樓縱身跳下。劉琴琴後被好心人相救,撿回一條性命,但也面臨著終身癱瘓的命運。報導播出後,引起社會強烈反響,有媒體稱讚她為“烈女”,許多人也紛紛解囊相救。但在這個18歲女孩縱身一躍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故事,卻沒有多少人知道。
劉琴琴今年18歲,湖北監利縣人,她的脊椎第五六七節骨折,胸部以下全部癱瘓,正是我們所說的高位截癱。對於農村姑娘劉琴琴來講,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快到她還根本完全無法理解這個陌生的冷冰冰的醫學名詞到底意味著什麼。
出事之後,劉琴琴已經脫離了生命的危險,如今她在康復中心進行訓練。在康復中心,她是以倔強堅強出了名的,不過大家都知道,看起來懂事的琴琴始終有件心事沉甸甸壓在心上。她不想把出事的消息告訴一個人,一個她最為看重,也最親近的人。為了這個,她三翻五次地叮囑別人,時時刻刻地擔憂著,而這個人就是她的哥哥。這一切的故事,還是讓我們從頭說起。
2005年6月,劉琴琴到廣州打工,她的姑媽在廣州幫她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但是對於一個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的劉琴琴來說,眼前這個熙熙攘攘的城市,陌生而複雜。6月7日早晨,坐了一夜汽車的劉琴琴,終於到了廣州天河汽車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小琴焦急地等待著姑媽來接她。等了一會兒,不見姑媽來,劉琴琴決定給姑媽打個電話。她看到汽車站附近就有出租電話可以打。
劉琴琴:我看到打電話的人圍了幾分鐘,那信(號)就斷了,我說“這信(號)怎麼斷了?”服務員就說:“我怎麼知道,你自己打了我又不知道”。兩分鐘沒到,她就說十塊錢到了。我就說“兩分鐘還沒到呢”。她說“你沒長眼睛”。
初來乍到的劉琴琴,被出租電話的人嚇嚇得沒了主意。這時劉琴琴的身邊,出現了兩個女人,其中一個也是湖北口音,她主動熱情地跟小琴搭上話。在兩個老鄉的安慰下,原本驚慌失措的劉琴琴,心裏好像有了可依靠的夥伴。老鄉熱心地替劉琴琴給她姑媽打了電話,但沒有讓小琴接電話。後來老鄉告訴小琴,她姑媽家離從化很近,並主動幫小琴買了去從化的火車票。劉琴琴又信任了,跟著老鄉一起上了火車出了火車站。兩個自稱是姑媽派來的男人,把劉琴琴從老鄉手裏接過來,又帶著小琴駛向僑宏花園。劉琴琴被帶到了從化市溫泉鎮僑宏花園五樓的一個房間,在那裏,她並沒有看到姑媽。
劉琴琴:有一個人看著我,另一個人就出去了。另一個人進來就說,當初兩萬塊錢買的,你再把兩萬塊錢掙夠了,就可以回去了。
曉楠:你以前聽說過這樣的事嗎?
劉琴琴:聽過。(覺得)沒臉面見人。我就想要出去,我求他們,他們不肯。
對劉琴琴來說,噩夢是在瞬間到來的,她沒有想到這就是那個人們所說的外面的世界迎接她的禮物。其實,在這一次出遠門之前,她連離家最近的省城武漢都沒去過。但是歌裏面唱的、電視裏面演的那個外面的世界,始終在她的想像當中。她想像著在那裏可以認識很多新鮮的人、很多新鮮的事。她想像著她可以省吃儉用把錢寄回來,看看父母久違了的笑容。最重要的,她覺得在那裏可以成就她最大的一個夢,幫助她的哥哥走進她自己也曾經夢寐以求的大學的校門。
劉琴琴的家是湖北農村一戶普通的人家,父親是一名民辦教師,每個月只有三百元的收入,母親土裏刨石,終年勞作,一年下來全家只有四千塊的收入。劉琴琴的哥哥念了高中,家裏已經為此欠了不少外債。2003年7月,劉琴琴也如願地考上了高中,村子裏像她這樣能考上高中的孩子為數並不多。但是對於父親講,要供女兒念高中,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父親:本身男孩子讀高中的時候就是借的錢,再加上她又讀高中的話,你說是不是又要借錢呢?這個三年,讀個高中得一兩萬塊錢。因為我們那邊的學費比較高,再一個平時老收費,半個學期至少要收四次費。兒子讀高中的時候,經常收費很多,反正一個月一回來就(說)要收費。當時手裏沒錢就跟別人借,借了交了之後再來還給別人。有時候向別人借錢,別人不同意,我心裏不是滋味。然後她說,爸爸我不讀了。實際上,我曉得通知書來了,但她不曉得通知書來了。
曉楠:(通知書)在你手裏面?你沒告訴她?
父親:我沒告訴她。實際上,她還是想讀書,我說妳為什麼不讀了?她說,我們兩個讀書,你們供應不起,還是就我出去打工吧。她這通知書,我壓下來,我放在那個箱子裏面,她後來看到了。看到之後她沒有跟我說,她是跟別人說的。
劉琴琴把心事埋在了心底,只要別人問起她,她就說自己沒考上高中。那是一個傷心的暑假,她反覆考慮了許久,最終決定放棄自己的夢想,出去打工,供哥哥唸書。
曉楠:你不想唸書了,當時哥哥他們什麼態度?
劉琴琴:我哥哥也不知道我考上了。他後來也說,他說,妳怎麼不去讀書呢?我就說我不想讀。
在從化的僑宏花園,兩名看管的男子,要檢查劉琴琴是不是處女,看能否賣個好價錢,可小琴就是不從,拼命掙扎。看管的人急了,他們要教訓一下這個不聽話的小姑娘。
劉琴琴:用腳踹的。那個男的,用毛巾把我捂著。他打的時候我叫,他把電視聲音開好大。他們就說妳不從,妳不聽話,他們就再打妳,用刀子捅死妳。
嘈雜的電視聲,掩蓋了拳打腳踢,掩蓋了劉琴琴聲嘶力竭的呼喊,小琴被打得遍體鱗傷。最後,看見兩名男子沒有性侵犯的意思,只是想利用她賺錢,劉琴琴暫時屈服了。
劉琴琴:後來,他們看我說好,我就答應他們。這腿上面全部是傷。
曉楠:挺不住了?
劉琴琴:嗯,挺不住了…那兩個男的,跟他們大哥說了,他們就說他們大哥願意兩萬塊買,在他們手上買,明天大哥來接走。他當時還說了,有很多女孩都沒有跑。
曉楠:都被他們打服了?
劉琴琴:(點頭)他就說:“你過去還有好多姐妹的”。
聽說自己第二天就要被帶走,本來就驚恐萬分的劉琴琴更加緊張,逃跑的念頭更加強烈了。她趁看守的人不注意,偷偷查看了洗手間地型,準備跳窗逃跑。
劉琴琴:我就想,一躍跳下去嘛,跳下去會死,我想過,但總比跟他們走好嘛。我跳下去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
天黑了,看守只剩下一個,趁著男子在打盹,劉琴琴偷偷爬上了窗臺。
劉琴琴:我往下面看了一下,外面有個圍墻,圍墻那頭全部是草。我在窗戶上瞅了一下,往下面看了一下。看四樓有沒有窗戶開著。我開窗的時候,他可能聽到了,馬上過來了,我就馬上跳下去了。
劉琴琴縱身一躍,躍入到一片夜色當中,而在她心裏卻是在抵上性命逃離這一片黑暗。她說,其實在那個樓裏,還有同樣的一些被團夥騙來的女孩子,但是大多都迫於無奈只好屈服。實際上,在廣州火車站,警方曾經破獲過幾個特大的拐賣婦女、搶劫強姦、強迫婦女賣淫的團夥,他們尋找的,幾乎都是這些涉世未深、外出打工的農村女青年。都是以幫忙找人、找工作,或者是找住處,把她們騙到招待所,再實行強姦,逼迫賣淫。而受害者多的時候,曾經有幾百個。她們當中的很多人,被逼之後不能自拔。與她們相比,劉琴琴恐怕是剛烈的,也是單純的,也是不加思索的。
其實,事發之後,也曾經有人對她提出質疑。在他們看來,某些時刻,可能生命比貞節更為重要。但對琴琴來講,這一跳,卻讓她保住了她認為是比生命更為重要的一些東西。當然那個時候,這個18歲的姑娘並沒有想到,為此她要付上的是一生的代價。
跳下五樓後,劉琴琴先是被一棵大樹絆了一下,而後跌落在地上。看管劉琴琴的人很快衝到樓下,要來一輛車,把她塞進車裏。他們先是把劉琴琴扔在不遠的公路邊,後來又覺得容易被人發現,又開車走了二十多公里,最終再次把劉琴琴拖下來,扔在了太平鎮一塊偏僻的草地上。躺在草地上的劉琴琴,一會兒昏迷 一會兒又清醒過來。
劉琴琴:下雨了,下一點點小雨。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看見了人,但是喊也喊不出來。我頭就能這樣望一下,那時很著急、害怕。下面,就這樣丟,那不就更痛嗎?但當時不覺得痛。
躺在草地上的劉琴琴,一會兒昏迷 一會兒又清醒過來,這一切就像一場噩夢。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被拋棄在荒郊野外。父母親人,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們,劉琴琴害怕了。
曉楠:想過自己會死嗎?
劉琴琴:想過,都已經閉著眼睛了。當時如果死了,我爸媽也找不到我的。就算有人知道,也不知道我是哪裏人,很絕望很絕望。
幾個小時過去,劉琴琴仍然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上,四週一片漆黑。她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即便是清醒的時候,大腦也是一片空白,身體仍然是一片麻木。那個時候的她,已經對生命不抱任何的幻想。就這麼足足地躺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五點四十五分,劉琴琴終於被一名晨練的年輕人發現了。隨後,她被用摩托車送到了醫院。但是,因為她沒有任何的錢,年輕人把她放在醫院的走廊床上,給琴琴的姑媽打了一通電話,隨即離開,仍舊是留下劉琴琴一個人在漫長而絕望的等待當中。
劉琴琴:放在醫院的外面等阿姨來,我阿姨還從廣州趕過來的呢。
劉琴琴被放在了醫院門口的床上,那個救她的男孩走了,小琴的姑媽正在從廣州往醫院趕。
2005年6月9日,做完手術的劉琴琴終於見到了連夜趕過來的父母。
(劉琴琴與她的父母)
父親:一開始認不出是我女兒。當時做了手術以後,腦部全部是腫的。但她還能認得我們,她喊了一聲,她說:“爸爸我怕,我怕得不得了”。她說,只怕壞人來了,她說我直做噩夢。我說不用怕,外面要進來,還要護理長的同意。進來之後,還有我在不是嗎?怕什麼?
從走出家門,到在病床上再次見到父母,整整半年的時間。劉琴琴沒有想到,他們會是用這樣的方式相見。起初那幾天,他們之間的言語非常少,好像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其實直到現在,劉琴琴在說到那一段經歷的時候,仍然是心有餘悸。所以她的敘述非常的艱澀,斷斷續續,言語也很簡單。我們是從她的父母那裏,也才得以知道出事的更多細節和她當時的一些心理活動。
父親:她當時是這樣想的,她說,我被他們逼到那一步以後,我不跳也是死,跳也是死。她說我不如跳下去,死了還光榮一點。她說,如果說像這樣,如果說不跳的話,被他們逼得那個樣子,一個是我沒臉回家,另一個就是我對不起爸爸媽媽。她說我索性跳下去一死,我還給你們爭了光。
出事之後的幾天,劉琴琴常常被噩夢驚醒,不過最初的恐懼期過去之後,她就開始了另外一種擔心。她囑咐父母,一定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她哥哥,因為此時正是學期的開始,父親在來醫院之前,剛剛為她的哥哥借了7600元的學費。琴琴始終擔心,哥哥到時候能不能如期地踏進校門,會不會因為聽說了她的消息而改變主意。她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讓父母隱瞞實情,而且不僅是現在,她想以後也不讓他知道任何的有關的事情。她想讓自己的這一段經歷,在哥哥面前被一筆抹去。
父親:我們來了一個月,她哥哥都不知道。她哥哥在江西,我說,能不能打電話叫你哥哥來?她說不用他來,他正在學習,耽誤了學習不行。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以後,他放假了,他就回到家裏面。我說,這樣可以通知你哥哥了吧?她說不能通知他,通知他了以後他會心裏不舒服。
劉琴琴: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大哥現在都還沒報名,就是沒交學費。我也不知道他怎麼不交呢?現在總算把學費湊齊了。我哥哥他很節約的,他去年一年才花兩千塊。
曉楠:你想過這錢的事嗎?爸爸媽媽來這邊連路費都湊不齊。那你這個病(怎麼辦)?
劉琴琴:我當時沒想過會這麼嚴重的,誰知道動一個手術就要兩萬多塊。當我知道以後,卻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父母欠下一大筆債,那以後的日子更不好過。
曉楠:沒害怕過嗎?
劉琴琴:害怕過,如果以後都是這樣子。我爸爸媽媽還照顧我一輩子,他們什麼事都不能做。我也想過,當時跳下來如果死了,就沒現在這麼麻煩了。
父親:孩子給我們這個家庭在著想,有時候,我們當著她的面說沒有錢了,她就說,爸爸,我們回去吧。她說,我這個病很難得看好的,給你們節約點錢。她也老要求我們回去,說不給你們增加負擔。我們聽了,心裏都特別難受。
母親:我的孩子沒給她幸福,搞成這樣。我只希望她快點好起來。
父親:那時候醫生說癱瘓,以後就有可能站不起來了。這是醫生當著我們說的,還沒當著她說。她覺得她自己能站起來,嗯 她心裏還覺得她能夠站起來。
將來對小琴來講,還是個未知數,在她的夢裏,她一直相信自己還會像從前一樣,能走路,能再次出去打工。
曉楠:想過不公平嗎?
劉琴琴:(搖頭)沒什麼公不公平,都是自己的選擇。
曉楠:從初中後,有些什麼夢想嗎?
劉琴琴:每個人都會有夢想的,只是看能不能實現。
曉楠:那妳的夢想是什麼?
劉琴琴:(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做出一點貢獻。
醫生們都說,劉琴琴是康復室裏練得最用功的一個人。對未來,她總是用一臉的笑容告訴你她很有信心。沒有人忍心擊碎這樣的笑容,雖然醫生們早就已經下了斷語,像這樣的傷情,如果能康復,能重新站起來,希望真的是微乎其微。或許劉琴琴的確還太年輕,她還無法知道現實總是比想像的還更要殘酷,也或許她根本不打算要接受這樣的事實,因為她深知這個家需要她站起來,需要她來擔負。面對著這樣的命運鬥轉,面對著這樣的純凈笑容,我們非常痛苦地發現,我們一時拿不出什麼能替她改變這一切。
唯一能夠在這裡送給這個小姑娘的,恐怕只有深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