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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根斯坦的雨滴

作者:連文山

6 / September / MM

(原載:【CARD228】)

暑假一結束,一夜之間天氣竟也變涼了許多。除了樹葉還尚未轉黃掉落之外,天地間已是一片秋意,陰灰的天色及有一陣沒一陣的雨。

昨天下午趁國王學院的現代文獻室還沒重新開放之際,約了兩位朋友見面。兩位朋友都是國王學院的博士生,我們也就決定到學院的研究生休息室去喝茶、聊天,一來省錢,二來地方隱私,方便長談,不用擔心會打擾旁人。眼看已過六點,我也餓了,我們就決定回到他們位在學院外的新宿舍吃飯。之前,我們先繞道去他們的舊址,去還房東他的衣夾。兩位朋友突然靈機一閃,跟我說維根斯坦的墳墓就在附近,問我要不要去看看?既然碰巧人在附近,我也就一口答應。

由大馬路轉進通往墓園的小徑,夾道兩邊的林木茂盛,遮著陽光,加上天色漸暗,顯得有些陰涼。我們邊走邊聊,兩位朋友告訴我說,有很多人來這兒為維根斯坦上墳。當然也有不少人只是慕名而來參觀,不過是整個遊覽行程中的一個景點。我則開玩笑地說,研究維根斯坦的陳真應該在偶像的墳邊搭個帳蓬,守墳三十天,一年兩三回,看看會不會對維根斯坦的言說有更多的啟示和領悟。

步行大約三、五十公尺後通道逐漸寬廣。右手邊一棟石屋內透著黃光,看來像是座小教堂,在教堂關門後更建為私宅。心中不禁想著,是什麼樣的人決定在這樣隱避的角落住了下來?小屋旁是一片小墓園,墓地上各式墓碑或平放或豎立地,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看來有些擁擠。此時領路的朋友已在一塊墓碑旁站著,說這就是了。

「LUDWIG WITTGENSTEIN / 1889 – 1951」,平躺在草地上的墓碑上簡單地刻著這兩行字。除了碑下放的一小尊樸實的鏽鐵甕之外,墳上也就沒其他的裝飾物品。

就像他本人一樣。雖然身為奧地利鉅富子女,最後卻甘心拋棄一切個人財物,覺得樸實無華的生活比較適合自己的個性。死後也葬在這樣一處靜僻的小墓園,遠離滿是遊客,熱鬧的劍橋城中心。

我想到佛斯特,說他死前吩咐朋友,千萬不要在他死後以隆重的宗教儀式為他送終。原因是這樣子的話氣氛會太沈悶。對一心嚮往自由自在,真情流露的佛斯特來說,連臨死前還堅持拒決宗教對人性束縛的本質。在他的筆記本【Commonplace Book】裏,佛斯特寫著:「既然我也活了八十五歲,離大去之期也不遠了。我想要強調,我仍然還不是位基督徒,也不要我的追悼會在我們友善的小教堂裏辦。」

李鑑慧說,今天已有人來給維根斯坦上過墳了。我朝她指的地方看去,果然墓碑上擺了一枝淡紫色的野花。陳真望了旁邊的一面墓碑之後,說道,在他死後他的墓碑上除了姓名跟生、死年外,也不要有什麼其他多餘的文字。李鑑慧認為有何不可,讓後人知道地下埋的是什麼樣的一個人。陳真解釋說,這樣反而會侷限他人對死者的了解。我想也有理。

陳真說,很難想像地下葬的就是維根斯坦──一個“人”,而非只是我們在讀他的哲學思想及談到他時,心中產生的一個概念。李鑑慧問,不曉得有沒有人來替維根斯坦撿過骨?我則開玩笑說,不知道有沒有人早來盜過墓了?我們的談話就這樣繞著有關“死亡”的話題轉,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

談話間,陳真蹲下去,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段小枯樹枝,要插在盛了些土的鐵甕中。李鑑慧伸手阻止,忙說這樣不好。像一對天真無邪的小孩子在扮家家酒。我站著看了很感動。三個人似乎也都忘了肚子餓。天上偶而飄下幾點雨滴。我們起身離開墓園,也忘了跟維根斯坦說聲再見。

後記:

當晚在陳真和李鑑慧處聊天時,談到翻譯的事。我說我從圖書館借了本維根斯坦的【On Certainly】在看。陳真取下書架上自己的一本,翻到末頁,指著其中的一段畫著紅色底線的話,跟我說這是維根斯坦死前寫的最後一行字:

Someone who, dreaming, says “I am dreaming”, even if he speaks audibly in doing so, is no more right than if he said in his dream “it is raining”, while it was in fact, raining. Even if his dream were actually connected with the noise of the rain.

看在眼裏,覺得一時之間好像懂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懂。只是隱隱感覺到,此時我、陳真和那幾行字之間有一點靈犀相通,至於內容是什麼,那也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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