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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以核養綠公投 (八)

陳真

2018.09.19.

時下擁核聲浪高,以絕食方式逼迫馬英九停掉核四的林義雄,頓時成為人們冷嘲熱諷與羞辱的對象。你要批評他愚眛、反民主什麼的都行,但若要說他什麼黑箱絕食、偷吃、躲起來、表演絕食、只絕食一餐等等等道德譴責,那就真的太荒唐了,那就好像嘲諷耶穌貪生怕死一樣。

天底下不會有比耶穌更無私、更能超越死亡的人了,而林義雄恰恰就是像耶穌那樣一種人。如果我沒法相信林義雄的人品,那意味著我也不可能相信自己。他不耍詐,不玩陰,剛毅正直,充滿利他精神,視富貴榮華及虛名如糞土。他要是有一絲權力慾望或貪圖私利,請問整個台灣有誰能與之抗衡?

當他說絕食,意思就是絕食至死,絕對不會有第二種可能,除非達成他所設定的目標,才會停止絕食。任何了解台灣政治的人,絕不會有人否認這一點,絕不會有人懷疑林義雄言出必行的基本性格。而且,絕不會有人敢對他強制灌食,包括他的太太或女兒也不敢。若有人敢這麼做,林義雄一定立即以死明志。

老實說,別說在台灣,就算在全世界,你都很難找到一個像林義雄這樣言語重於泰山、視死如歸的人,至少我從未見過一個比他更聖潔的人,毫無虛榮,剛烈正直,淡泊名利。他的剛烈正直與無私利他精神,遠遠超乎一般人所能想像。我並不是今天才認識林義雄,而是認識他將近四十年。頭十年,做為一個高中生,我從書本上認識他,感動甚深;後三十年,做為一個黨外人士,我從他身上看見人性至善的可能性。

林宅滅門血案發生後,在海內外人道壓力下,蔣經國原本要對他網開一面,於是就把他放走,但誰也沒想到,在那樣一種極端恐怖的血腥肅殺氛圍中,林義雄居然自己又跑回法庭,不願一人獨活,堅持跟同志共生死。

當然,我舉這個例子太淺薄了,畢竟古今中外很多人同樣視死如歸,很多人同樣不畏死,但他們都只是凡夫俗子,惟有林義雄自有其難以言喻的聖潔。以某種行為來說明善惡往往可笑,因為善惡之深刻從不在於任何外在行為,而在於那些肉眼不可見、說不清講不明卻又確實存在的微妙事物之間。

大約自1990年起,我就給阿扁取了個綽號叫做 “天下第一大壞蛋”,很多人 (包括記者)常跑來找我套話,前後長達十多年,大家以為我一定握有阿扁的什麼內幕黑資料,因為阿扁從1990 年開始,一直到2000年當上總統之後,始終是台灣人的偶像,滿口什麼愛啦希望啦,清廉愛鄉土啦,永遠一副憨厚的微笑,或是一副戮力從公為人民打拼的幹勁與魄力,誰會相信我所說的呢?誰會相信他是天下第一大壞蛋呢?

這並不是因為我有預知未來的超能力,更不是因為我握有阿扁的什麼內幕黑資料,而純粹是因為善惡原本就不是一種行為主義式的概念。一種人事物是善或惡,其實只是看你 “看不看得出來” 而已。善惡好壞畢竟不是一種外在行為。

同理。絕大多數人渣的外在行為往往表現得很有理想性,搞不好還他媽的日行一善呢。就如同綠營的一些尾巴黨,或是那些滿口進步理想的什麼親綠學者親綠文人或什麼學生領袖一樣,絕大多數都是人渣,但你卻不一定能夠輕易描繪得出來他們的卑劣齷齪之處。

當然,我並不是要討論道德哲學或道德知識論,在此只是想說,林義雄的良善無私勇敢與正直,只要不是腦殘,應該都能 “看” 得見。而且,我們看人看事,應當一說一,二說二,而不是總是把意見與我一致的所謂 “自己人” 抬舉成好人,卻又總是把意見或作法相左者刻意貶低其人品。這是一種 “民進黨式” 的慣有作風與眼光,你看,不管什麼樣的人渣,只要挺綠反中,就一概會被捧為眾人的明星偶像,捧為好人。反之,誰膽敢對綠營不敬,就一概妖魔化,抹黑得臭不可聞。

我敢說,今天如果林義雄反綠,他馬上也會被綠營的人從人格者或聖人的神壇上揪下來,抹黑成一個卑鄙齷齪小人。這樣一種民進黨式的評價眼光與作風,非常惡質,難道反綠的一方也要效法嗎?

老實說,我也當過好幾回的人格者。因為,我是當年黨外裏頭那個年紀最小的,同時能文能武,不怕死不怕關不怕打不怕退學,因此,年少時,就有許多前輩稱讚我是什麼少年英雄。30幾年前,有位前輩出書,送我一本,上頭就恭恭敬敬寫著 “敬贈人格者–陳真”。

可是,當我在九零年代末期開始反對民進黨之挑撥族群及貪婪無度和所謂 “愛台灣” 之法西斯作風後,那些當年尊稱我是 “人格者”、”少年英雄”、”最有愛心的醫生” 的所謂同志與前輩們,幾乎全部改了口;溫和一點的,形同陌路,阻擋前途;卑劣一點的,咬牙切齒,視我如寇讎;至於一般走狗打手或什麼網軍,更是把我從裏到外從上到下全方位地抹黑得臭不可聞。

比方說,1997年出國求學前夕,我去找林義雄告別說再見,我跟他說,希望慈林文教基金會早日開辦學院,我會回來任教。沒想到才兩年,就因為我批評民進黨及其支持者 “台灣長老教會” 諸多卑劣的挑撥族群作風,有一天,我竟然在慈林基金會的網站上看到裏頭一些可能是新加入的人,寫文章說我一定是國民黨派駐黨外的特務,對我極盡抹黑造謠之能事。

林義雄創辦 “慈林” 文教基金會。慈林一詞的原意,不是說慈就是慈悲,林就是眾人嗎?也就是說,慈林乃是要召喚一群具有慈悲精神的人,像佛經故事中那隻面對森林大火不忍獨自逃走卻以一己力量沾溼羽毛希望撲滅大火、終而感動天神的那隻小鸚鵡那樣,立誓要救苦救難。怎麼還沒救苦救難,就先對自己人搞起抹黑造謠那一套來了?

於是,我就從英國寫了一封越洋的掛號信給林義雄和方素敏夫婦,請他們道歉,因為他們身為慈林基金會的創辦人及董事長,應該為此事負責。林義雄馬上回了一封掛號信來。但是,老實說,這封信,時隔將近20年,我從沒有打開閱讀。為什麼呢?因為覺得很失望。我相信林義雄在信裏一定會表達歉意,但我不相信他能理解我所要表達的。

關於我個人的部份,其實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已經嗅到一股扭曲人性的瘋狂綠色政治風暴即將全面籠罩這塊原本淳樸良善的島嶼。就如同我當年 (1999年) 所發表的 “給長老教會的一封公開信” 裏所說,在所謂 “愛台灣” 的法西斯口號底下,綠營開始挑撥族群仇恨,檢驗思想忠貞,看誰是中國人,誰就是敵人,必須消滅之;凡是政治異己,凡是批評 “一心愛台灣的綠營” 者,就是奸人,以此定義善惡。

這些算是題外話,不是我這文章的重點。我想說的是,不要因為林義雄反核,不要因為林義雄挺綠,然後就故意要把他說成一個卑鄙窩囊的小人爛人。如果你不相信林義雄的善良無私與正直,那你也根本不應該相信我才對。

我常覺得,不管藍綠,完全缺乏基本歷史記憶。特別是新一代,更是毫無歷史記憶的一代,即便只是幾年前的人事物,也根本一無所知,只知道那些媒體吹捧的人。也惟有這樣無知的人,才會用什麼膽小、偷吃、窩囊、虛偽、剩人、廢物之類的想法去理解林義雄。我不相信這樣一種毫無記憶力與理解力的人能夠對人事物具有什麼樣深刻的判斷與評價,因為那就像一個人如果連最基本的算數都不會,更不用說什麼高等微積分或分析哲學了吧。

另外,善惡並不只是看結果,更是要看動機。比方說,很多父母或阿公阿嬤愛護小孩的方式,根本就是在傷害他。例如,明明有藥可醫,卻偏要帶小孩去接受一些荒唐有害的旁門左道療法,從而害慘了小孩一生。但你難道會因為這樣就否認父母或長輩們的愛?難道你會因為這樣而認為這些愚眛的父母及阿公阿嬤是爛人或卑鄙齷齪的小人?

林義雄如果有錯,並不是因為他心懷不軌,更不是因為他窩囊虛榮,而是因為他的某種愚眛。他無私地以為該怎麼做對大家最好,問題是,他的判斷很可能是錯的,但他卻滿懷愛心地一意孤行。

他還有個問題就是缺乏識人能力,忠奸不分,只看表面,於是周遭聚攏一堆品性不端卻滿口 “理想” 的鳥人。

出國前,也就是二十多年前,我在台中成立一個讀書會,有一天林義雄也來參加。那天很湊巧剛好讀到一個詞叫做 paternalism (家長主義)。林義雄問我這個字是什麼意思?我很有耐心地講解給林義雄聽,因為我覺得他恰恰是這個詞的一個最佳代表人,但他卻好像聽不太懂我在講什麼,或者是他覺得這樣一種概念根本就沒有多大意義,不值得討論。

家長主義簡單說就是:”我為你好,我願意為你做牛做馬,但你要乖乖聽我的哦。” 可是,就對方來說,你為我好,但我卻不一定認為那就是好的啊,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喜好啊。問題是,家長主義者不太管對方怎麼想,他只是一心要對你好。林義雄似乎就是這樣,他是真心認為核電廠是惡魔,應該從島上消失,你要乖乖聽我的哦,因為我是為你好,我甚至願意為你而死。這就是林義雄。

至於嘲諷羞辱林義雄說他什麼 “絕食五小時”,這也根本不是事實。若我沒記錯,林義雄只曾針對核電問題進行過兩次絕食。一次是二十多年前,徵求十萬人簽名要求核四公投,否則絕食至死。另一次就是幾年前,以此逼迫馬英九停掉核四。前一次絕食絕了幾天我忘了,至於馬英九那一次,足足絕食了七天之久,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身體上極大的傷害,更何況是一個七十多歲的人,更何況是一個曾經遭受國民黨最殘酷刑求的一個人。

至於要求放寬公投立案門檻的那一次,則是所謂接力禁食,而非絕食。這樣一種接力禁食在國內外社運上很普遍,設定一個時間範圍,比方說幾小時或幾天,眾人接力,拉長戰線,同時保持現場的寧靜與乾淨。絕食與禁食是兩回事,絕食乃是以死為代價 (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而禁食則是有限度的停止進食,兩者不同。

再說,若不是林義雄堅持放寬公投立案門檻,哪來今天的以核養綠公投?我們難道不是應該感謝林義雄逼迫人渣黨降低公投的門檻?

總之,林義雄絕對不是一個說要無限期絕食卻做不到的人,這也是為什麼不管藍綠都怕他的原因,因為他百分之百一定會做到。除非目標達成,否則他一定會走向死亡。這就是林義雄。這很令人敬佩,但是當他設定一種錯誤目標時,自然就是一場必須由眾人承受的災難。

1997年出國念書前夕,我特地去林宅墓園祭拜,同行者還有陳菊。我跟她聊起林義雄。陳菊與林義雄長年私交甚篤,我問她說,”妳會怎麼形容林義雄?” 陳菊抬頭看著遠方山頂的天空,緩緩地說:

“如果你把你的頭交給林義雄保管,而他卻沒保存好你的頭,你也絕不會怪他,因為你會相信他一定盡了他全部的力量;你會相信他一定會把你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

這就是林義雄。

種種觀點的不同,讓我和他竟然站到了對立面。但在那最重要的人性之善的道德面向上,我對他的景仰,永遠都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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