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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顏色的 “無色覺醒運動” (三)

陳真 2018. 05. 15.

以前舊國民黨時期,整個台灣社會瀰漫一股主流氣氛,它有個詞,國民黨發明的,就叫做”溫和理性”、”安定團結” 及 “溫馨祥和” 等等,很好用,也算是一種取消主義;遇有異議或抗議,帽子就來了,講話太大聲,這樣不行ㄋㄟ,太不溫馨祥和了,類似大陸 “河蟹” 的意思;觀點有異,血滴子又來了,太偏激了,我們要溫和理性;要是有人抗爭,那更是眾矢之的,破壞社會安定與團結,該當何罪!

我對這類取消主義很感冒,它不是跟你爭議問題本身,而是拔你的管,抽你的插頭,拆你的台,直接消音。

有人說,中國時報現在是友軍啊,它發起這樣一個運動,把兩岸統一設為無須討論的基本要件,偷渡立場,無色無味,有何不好?良善用心我是不反對,但凡事似乎還是得講個理字比較好。

綠營不也常來這一套嗎?凡事都把反中反華、捍衛什麼台灣主權給設定為無須議論的基本要件,與此有違者,就是思想有顏色、有問題。誰敢說自己是中國人,誰就會被視為異類或叛徒歹徒。

在我看來,至少在可預見的將來,統一確實不需要理由,台灣人就是中國人,更是無須議論;反之,台獨才需要理由。問題是,這是應然而非實然,我的應然更非必然是他人之應然。也就是說,”我們是不是中國人” 一事,在大陸沒有爭議,在這島上經過二十幾年的漢奸教育洗腦,卻充滿爭議。

面對爭議,就得說個清楚明白,做個決定,而不是永無止盡地原地虛耗,更非取消議論。取消主義是行不通的,一來不可能,二來有害無益。統獨如此,紅藍綠也一樣,要是能取消顏色,那還需要政黨嗎?有可能廢除嗎?

綠色一方徒眾,幫派性格極端強烈,面對顏色,就跟敬拜神明的虔誠信徒沒兩樣,非常忠誠。你能取消它嗎?不可能。藍的一方卻剛好相反,一盤散沙,支持者往往自以為是水母,透明無色,羞於表態,恥於讓人以為自己有顏色。面對這樣一種失衡,加強色彩都來不及了,你還要搞無色?

有人跟我說,無色覺醒是一種 “策略”,降低紅與藍的污名化與大眾戒心,方能擴散影響力。但是,”策略” 對我來說,無異於權謀或權宜。我對這類宮廷辭彙過敏,不好消化。

民進黨之所以成立不到一兩年就被消滅、顛覆、篡奪,變成一個人渣黨,在我看來就是搞權宜的下場。同志貪污?無所謂,國民黨貪更多;同志包娼包賭包工程?無所謂,反抗國民黨需要經費;同志造謠抹黑?無所謂,反正萬惡的國民黨多給它瞎掰幾個罪名有啥關係;同志賣官鬻爵扯爛污?無所謂,做革命大事者不拘小節;同志的政治黑手到處上下其手?無所謂,大家都是自己人嘛,怎麼搞都行;同志們整天只認顏色不認是非?無所謂,顏色至高無上,是非黑白算哪根蔥?….說不完的例子,在在都有著一種權宜心態與權謀,把某種原本具有內涵的事物給工具化,成為一種手段,一種權宜措施,而不該成為目的的東西 (例如奪權謀利),卻反而成為目的,並且是唯一的目的。

我不是說所謂無色覺醒運動就是這樣,而是說,它多少具有一種權宜與權謀心態,故意含混其詞,偷渡概念。我不認為這樣一種打迷糊仗的所謂策略是對的,更不認為它是好的。

有個朋友寫信跟我說了一些例子,挺有道理,他說 (容我直接剪貼引用):

“像5/7的中時社論,提到「近日所有重大爭議,不論是斷交、拔管、年改、深澳電廠等,每一樁背後都與藍綠動員有關,但只要扯上藍綠,就只有一種結果:對抗與虛耗!對抗讓台灣分裂,虛耗讓台灣衰弱。」我最不能同意的,就是怎麼能將拔管、年改…等議題定位為藍綠鬥爭,這些議題裡面,相關的當事人,爭的都是很重大的價值,怎能因為有政黨參與其中,率爾以藍綠鬥爭一詞稱之。 在這個詞語的框架下,當事人變得無足輕重,反是藍綠政黨成為主角。 以藍綠鬥爭視之後,這些議題就不合於中時所推動的無色精神,潛台詞似乎是要叫人別再爭了?這是虛耗?維持表面的和諧好?這種說法其實對綠營最有利,不論民眾關心什麼議題,對什麼有意見,只要藍營出來吱個聲,他們馬上可以說,你看你看,這些反對者都是被藍營動員的,一句話結案,這個議題就不用討論了。不明就裡的人,一聽是藍綠鬥爭啊,那我不想管了,我可是無色的中立選民……就這樣,打混成功。這種案例已屢見不鮮,結果中時還要推什麼無色覺醒。藍就是藍,綠就是綠,說出自己的立場難道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嗎?”

所謂無色覺醒,很像河蟹。通常搞河蟹的都是主流一方或既得利益一方,以和諧為名,壟斷價值,取消爭議。少數一方搞河蟹是不可思議的,無異自宮。當然,即便它是有利的,我也不支持,因為我沒辦法假裝自己是植物人,沒辦法裝成透明無色的水母。在是非善惡與價值面前,我們應該說個徹底清楚明白。

我曾聽鄭南榕說過一句話,始終記得,覺得挺有道理。他說:”我對不清不楚的事,感到很痛苦”。鄭也是念哲學,雖然只念了一年,但哲學家的本色十足。至於我呢,做為一個哲學家,我對不清不楚的事,態度依然是雙重的:一來感到痛苦,二來傾心著迷。

我的書架上有好幾排全是關於 VAGUENESS (曖眛) 的書,佔了我的藏書相當大的一個比重,在劍橋還參加過一個專門 “搞曖昧” 的哲學研究小組,因為我很想弄清楚事物的意義與本質,要不然真的很痛苦。一為何是一?深藍為何比淺藍深?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等等等,魂縈夢牽,為它所困。但我發現,我越想弄清楚,它就越是曖眛不清,於是我就給迷住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哲學還是在想著一幅畫一首詩。

J.D.Salinger 說:”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就算知道,我其實也不打算把它說清楚。” 而我呢,我打算就像個幼兒園教師那樣,盡量把事物說清楚,最好能說到它的骨子裏,讓三歲小孩也能懂;但另一方面,我對那些說不清講不明的事,打算不言不語,打算同它們一同化為灰燼,回歸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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