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2005. 10. 14.
台灣真是個寶島,有各種自由,包括胡扯的自由。只要你有地盤,根本不需要唸書,憑著望文生義或想當然耳,自己就能憑空自由編出許多「知識」。許多時候,這些「知識」之「艱深」,簡直讓你有看沒有懂,令人心生敬畏與仰慕。
我常說,凡是用繁體中文寫的文章,絕大多數沒有閱讀價值,有百害無一利(除非你讀它是為了更了解台灣菁英社會之荒謬與敗德);特別是那些乍看有模有樣、很有學問、很進步、文謅謅或故做理性狀的文章,更是荒唐。
我不是故意要捧共匪,但是,中國那麼大,臥虎藏龍,想要憑著胡扯維持地盤,大概不是那麼容易;而台灣那麼小,就那麼一小撮「菁英」,真的喜歡唸書的沒幾個,一旦搶到地盤,大概什麼話都能自由發揮了。不管媒體或學界、醫界,凡是「不那麼」科學的領域(如文史哲或精神醫學等),更容易胡說八道。一來,台灣社會沒有公開批評的風氣,一切批評全是四下無人時暗中進行。二來,就算你胡扯得再怎麼荒謬,其實也沒幾個人知道你在瞎掰,人家搞不好還認為你學問、思想很淵博呢。
舉一文為例,如下,是剛剛看到的中時論壇。我發誓不知道作者是誰,與之無冤無仇;我都只是剛好不小心看到什麼,就拿出來談,而不是刻意選誰來打擊。
跟作者一樣,我對民進黨政客,特別是年輕一代的政客,厭惡入骨。但作者要罵就罵,偏偏要舉一些他根本一無所知的知識來罵人,這不是比政客更糟糕,更不誠實嗎?
高俊明牧師有句話說得很對,他說:「你只能用乾淨的布去擦桌子,否則會越擦越髒。」我們如果真的厭惡政客之整天胡說八道,就應先克制自己胡說八道的衝動。知道十或知道一百,只說其一,這太難了;但是,知道一,就說一,知道二,就說二,不要多說一句你不懂的東西,這應該不會很難吧?!
這位作者竟然說:政客是尼采所定義的「強者」,而社會大眾是是尼采定義下的「弱者」,因為他們對政客「無能為力」。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老天爺救我吧!太荒謬了!尼采什麼時候把有權有勢的政客定義為強者?不就剛好相反嗎?依尼采的想法,強者是那些蔑視世俗、勇於做自己的人;強者是那些勇於承受生命之痛苦的人;強者是那些看輕外在權勢、重視自我價值的人;強者是那些揚棄世俗、順應先驗本質的人。而弱者正好是那些看重身外物、看重權勢者的人,他們把自己的生命價值,依附在這類五光十色的欺壓媚惑之上。
簡單說,弱者就是那些有點權勢或鼻屎大的「成就」就很得意的小人;弱者就是那些有點知識就很愛炫的笨蛋;弱者就是那些滿口仁義道德、自以為德性高超的壞蛋;弱者就是那些滿口主啊耶穌啊、自以為是的神棍;弱者就是那些有話不敢說、有屁不敢放但卻私下講一堆八卦或抱怨的窩囊廢;弱者就是那些很多慾望沒能滿足的可憐蟲;弱者就是那些以為有權有勢的人很厲害、自覺「無能為力」或一心想往「上」爬的軟體動物;弱者就是把自己變成「社會大眾」的一份子的沒出息的人。
這些笨蛋,這些小人,這些軟趴趴的窩囊廢,用尼采的比喻來講,就像個「鐘錶」那樣,沒有生命力,你給他上個發條,他就滴滴答答在那邊響,隨世俗權勢和蒼白道德浮沉,卻不敢面對自己真實的生命之痛苦,不敢做自己。
強者弱者的差別,就在於窩囊與否、有勇氣與否。弱者就是窩囊的人,抱怨一堆;有得意的事就爽,稍有挫折就哭天搶地;不論幹什麼都畏首畏尾,遇強則弱,遇弱則強,在長官面前,猛搖尾巴、PLP,在位階比他低的人面前,就擺出另一副昂然嘴臉。這就是尼采所謂的弱者,簡單說就是空虛、蒼白、窩囊,他們不明白那個真正的先驗力量,而這力量,其實就顯現在每個人的生命本質中。
依我看,只要把一些關鍵字對調一下,尼采就是維根斯坦。或者說,尼采就是一個形而上的(metaphysical)維根斯坦,而維根斯坦就是一個「語言和概念的」(linguistic)尼采。不管是早期或晚期,兩個人的思想轉變都極其類似,對於人事物意義的終極來源,都從那崇高的先驗力量,轉移到日常生活。
尼采所謂上帝死了,就好像維根斯坦認為世上一切均無價值一樣,表面上虛無,表面上反基督,其實就像齊克果、叔本華或基督教的想法:你得廢棄世上的生命,才有可能獲得一個真實的(authentic)或永恆的生命。
另外,這位作者還提到:
「面對這些尼采所定義的『強者』(按:即政客),身為『弱者』的社會大眾是無能為力的,充其量只能像希臘劇作家亞裏斯托芬一樣,編齣劇本,把這些詭辯政客嘲弄一番。在亞裏斯托芬筆下,有個人毆打父親後,不但不以為恥,還用動物攻擊父母的例子來證明自己行為的正當性。台灣影視界的亞裏斯托芬在哪裡?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好噁啊不是嗎?什麼「台灣影視界的亞裏斯托芬在哪裡?」這類作家,不是很多嗎?有什麼稀奇之處?這話不但噁,而且胡扯。事實上,Aristophanes編了這一齣戲叫《雲》(Clouds),諷刺的不是什麼「詭辯政客」,而是當時「惡名昭彰」、以致於後來以「毒害青年」的罪名被處死的蘇格拉底。
蘇格拉底怎麼會是「詭辯政客」呢?他不但不是,而且正好是詭辯家和政客的仇敵。蘇格拉底所要揭穿的就是詭辯。他認為,真理無法靠修辭來建立,也不可能靠詭辯來辯護;那些所謂「聰明的」詭辯家,恰恰是蘇格拉底所要打倒的騙子。
蘇格拉底之窮追真理不捨的精神,大約也是西方哲學的一個理性主義的源頭。他並不提供真理,但他旨在揭穿那些冒牌的真理。維根斯坦也曾這麼說,他沒有自己的意見可說,他並不播種,而只提供土壤;他也不是要打倒一切,他只是要打倒那些「紙糊的贗品」。
也因此,有許多人說,維根斯坦就是現代的蘇格拉底。他們並沒有教我們任何真理,但他們摧毀了那些「紙糊的贗品」之後,留下的是一片乾淨健康的土壤。范光棣的博士論文,對此曾引了一句Robert G. Ingersoll的話:「野草和荊棘的清除者,就是我們的恩人,不管他播不播種。」
也許是無知吧,這位 Aristophane卻很不喜歡蘇格拉底,於是編了一齣戲來諷刺他。戲中,那個挨兒子揍的父親,最後放火燒了這個「毒害青年」的「蘇格拉底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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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式正義、詭辯與政客
潘罡
中國時報 2005.10.14
這兩天新聞局長姚文智成為舉國談論的話題人物。他在金鐘獎入圍名單公佈後,宣佈暫緩生效,遭受外界質疑抨擊後,又提出辯解,而他的理由是評審辦法不妥就應該劍及履及改革,因此不能拘泥於程式正義的原則。
在部分文化界人士眼中,姚文智應該是大文豪佈雷希特的忠實信徒。佈雷希特有一句話名垂千古:「原則要靠破壞才能維持下去。」姚文智破壞程式正義的原則,照他的解釋是為了追求更快樂公正的影視生態,因此似乎值得嘉勉,也很符合佈雷希特的見解。
不過對更多人而言,姚文智顯然是希臘詭辯學派的正宗傳人,因為他蔑視程式正義的原則,等於踐踏法律(以及倫理、道德)的根基。而且最重要的是,至今他面對外界抨擊的反應是不以為恥,仍能侃侃而談毫不臉紅,這點是詭辯學派最明顯的特徵。至於有關程式正義與「毒果樹理論」等法律課題,對姚文智而言顯然無足輕重。
從姚文智回溯這幾年台灣政治人物的言行,可以發現台灣現在充斥著擅長詭辯的政客,包括外交部長陳唐山用鼻屎、LP等粗鄙言詞嘲諷新加坡,行政院長謝長廷讓中技社等機構增資高鐵,躲避國會監督並侈言高鐵美麗願景,乃至第一家庭種種特權行徑等等。他們的共同特點就是挑戰一般人對於正義、廉恥、禮教等倫理道德底限,甚至蔑視法規;遇到外界質疑,則振振有詞辯解,其論述之精湛,居然可以讓不少社會大眾信服。
歷史告訴我們,輿論對這些政客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姚文智辯稱:「改革劍及履及,為何不作?」但他的做法並非民主制度所定義的改革,而是逞個人意志的專斷獨行,未經公眾討論與溝通,事實上和「專制」沒有太大差異。姚文智即興顛覆金鐘獎評審規則,正如西元前五世紀的雅典詭辯學派,潛意識中是把法律視為非約定、隨意的、多變的事物而已,份量怎會超過自己的「意志」?
面對這些尼采所定義的「強者」,身為「弱者」的社會大眾是無能為力的,充其量只能像希臘劇作家亞裏斯托芬一樣,編齣劇本,把這些詭辯政客嘲弄一番。在亞裏斯托芬筆下,有個人毆打父親後,不但不以為恥,還用動物攻擊父母的例子來證明自己行為的正當性。台灣影視界的亞裏斯托芬在哪裡?讓我們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