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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支持那一邊?淺談「基督教錫安主義」

原載:新使者雜誌第133期

「你支持那一邊?以色列人?還是巴勒斯坦人?」去年底在以色列/巴勒斯坦時,我在伯利恆遇到一對從英國來渡蜜月的華裔基督徒夫婦,剛巧他們迷了路,而大家都是要到耶路撒冷,於是我便帶他們到巴士站。在車程中,我問他們對以巴問題的看法,而他們則好奇地問了我這個問題。

那時我感到很奇怪,不知該如何回答。無可否認,我對巴勒斯坦人過去百餘年的遭遇,特別是他們在被剝奪了家園後,再被以色列及西方政權和主流媒體忽略,或打造成滋事、恐怖分子一事上,非常同情他們。但我亦知道有六百萬猶太人在二次大戰期間被納粹德國屠殺,並在過去二千年來在歐洲被教會所默許,甚至支持的反猶主義打壓得很嚴重。

當時在巴士上,我們旁邊有幾位巴勒斯坦女學生,我借其中一位的手提電話型號打開話題。傾談了一陣子後,這對夫婦也加入了對話。原來他們心裡有頗多的疑問,但礙於某些原因而沒有直接開口問。

我們對其他民族的認知,很多時都是透過媒體而非親身經歷。同樣地,很多時我們對聖經的理解,也是根據別人口中的教導(這本身並不一定是壞事),其中包括對以巴問題影響深遠的「基督教錫安主義」。

※何謂「基督教錫安主義」?

很多的基督徒(包括作者)都可能聽過,又或者心裡亦接納以下某些或全部的想法:

猶太人特別受上帝恩待,祂並把聖地賜予他們。聖地是根據上帝的命定永遠屬於他們。無論歷史或時間的流逝、猶太人的宗教和道德狀況怎樣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 任何祝福猶太人和猶太國的個人或國家,上帝都會祝福他們。相反,上帝會詛咒或懲罰那些不這樣做的人。
‧ 今日的猶太人是聖經時期的以色列人的直系延續。所以,正如舊約時期的各國會因著她們如何對待古以色列而被審判,今日亦如是。
‧ 幾千年前的舊約預言,自1948年現代以色列國成立之後陸續應驗。
‧ 上帝的末日計劃是直接與現代以色列國有關係的,而基督徒可以憑著協助實現那些關乎以色列的預言而加速耶穌的再來。
‧ 現代以色列國的成立是一個上帝為猶太人所做的神蹟,亦是一個末世和耶穌快來的徵兆。
‧ 目前在中東的衝突是由於那些不明白上帝對聖地旨意的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和穆斯林所引起的。
‧ 直到耶穌再來之前,中東不可能會有和平。所有那些由猶太人、阿拉伯人、聯合國和美國付出,為促成阿拉伯人和猶太人之間和平的努力是沒有用及注定失敗的。
‧ 猶太人將會在阿克薩清真寺和/或金圓寺上建造一個猶太聖殿,並在裡面繼續向上帝獻祭牲。
‧ 一場龐大(並按字面解釋)的戰爭──哈米吉多頓,將會於末世在以色列和鄰國之間爆發。當三分之一的猶太人在這場最終之戰被殺後,猶太人就會相信耶穌,而耶穌就會從天而降拯救他們。

以上都是坊間一些非常流行的論調,特別是當你去尋找和閱讀有關末世論的材料時,相信難免會接觸到他們。有時他們甚至是出自牧者或傳道人的口,令平信徒更容易接納。

但大部分信徒都不知道,它們大都是源於「時代論」的某些觀點,以及主要從那些觀點發展出來的「基督教錫安主義」,兩套在過去百餘年在基督教(特別是新教)圈子裡影響非常深遠的神學理論和理念。

「時代論」(Dispensationalism)主要發源於19世紀傳道人達袐(John Darby)的寫作,後來由神學家司可福(C.I. Scofield)所著的《司可福聖經》結合到聖經當中,隨後被美國達拉斯神學院的創辦人卓化(Lewis Sperry Chafer)組織成為一神學體系,繼而在美國福音派(特別是基要派)中成為一非常流行的神學理論,最後再隨傳教士和神學生輸出到世界各地。今天我們聽見的「應許時代」、「律法時代」和「恩典時代」等概念都是出自「時代論」。這套理論的其中一個特點,就是它視以色列民和教會為兩個獨立不同的群體,而上帝在舊約對以色列民的應許到現今仍未(完全)成就,而他們亦將會在末世扮演一非常重要的角色。後來,部分「時代論」的支持者及持類似想法的人根據這種觀點再發展成「基督教錫安主義」(註:這名稱主要是學者分析時用的,採納這種觀點的人一般不會用它)。

要理解何謂「基督教錫安主義」(Christian Zionism),或許應先理解何為「錫安主義」(Zionism)。「錫安」一詞在聖經出現超過150次,絕大部分是在舊約當中,泛指耶路撒冷或以色列地。對基督徒而言,「錫安主義」一詞很自然就會讓我們聯想到「聖地」。然而,「錫安主義」的另一個譯法──「猶太復國主義」,也許更切合她的主要創始人──赫茨爾(Theodor Herzl)的理念。他雖然主張建立一個猶太國家去解決反猶問題,可是他個人對在那裡建國其實並沒有太大意見,考慮過的地方包括非洲和南美等地。可是,在某些新教牧者、學者和猶太宗教人士的大力推動之下,「錫安主義」運動最後在當時被英國管治下的巴勒斯坦地把計劃實踐。今天,「錫安主義」一詞即代表近代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建國的政治運動。

而「基督教錫安主義」的原型其實出現早於「錫安主義」之前。當時那些受「時代論」影響並非常積極的英國牧者和政客,例如貝爾福伯爵(Arthur James Balfour),因為相信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復國正正切合了「時代論」對末世及以色列民的看法,故此對「錫安主義」非常支持。今天,「基督教錫安主義」已成為支持「錫安主義」的基督教理念,而它的具體表現是於政治、經濟及軍事上對現代以色列國表達強烈支持。

在美國,「時代論」和「基督教錫安主義」更隨著《末日迷蹤》(Left Behind)一系列小說及電影的出版變得更為普及。「災前被提」的概念雖不是「時代論」和「基督教錫安主義」所獨有,但它們卻是當代最主要的支持者。在華人教會,特別是台灣、香港等受西方文化和傳媒影響較中國內地深遠的地方,這些信念亦在教牧和平信徒間非常流行。

※「基督教錫安主義」對社會的影響

「基督教錫安主義」深深影響了西方世界,特別是英美政府及媒體,對中東各種問題的看法及處理方法,並間接或直接引致中東地區不穩、阿拉伯世界和西方世界的相互憎恨、穆斯林和基督徒之間的敵對態度等。而某程度上策劃911襲擊的伊斯蘭激進分子的背後原動力,亦是因著美國政府長期偏袒以色列國的態度而起。

基於視現代以色列國的成立和維護為上帝末世計劃的一部分,故此信奉「基督教錫安主義」的人一直推動在政、經及軍事上支持以色列政府。例如,歷年受美國軍援最多的國家就是以色列,而多年來美國在聯合國安理會動用的否決權有一半是和以色列有關的。過往曾嘗試推動中東和平進程的美國總統,其政策往往被國內的基督教錫安主義者以及在華盛頓影響力強大的猶太遊說團體(Jewish lobby)所牽制(當然,美國為顧及本身在中東的利益亦為重要原因之一)。

而因著需要合理化對以國的支持,政客、媒體以至整個社會亦往往有意無意間扭曲阿拉伯及伊斯蘭世界。2003年美英兩國不理會聯合國及國際社會的反對出兵伊拉克,結果當日言之鑿鑿的大殺傷力武器到今天仍無處可尋(如來真的早被銷毀了),可是當時期在美國國內是有相當大部分的人支持出兵(而新教教徒的支持程度更比其他人為高)。到最近,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羅姆尼和現任美國總統奧巴馬,亦因為要爭取選民支持而分別做出討好支持以色列人士的行動:前者宣稱「巴勒斯坦人就是不想要和平」,後者則在競選綱領中重新加入「耶路撒冷會一直是以色列的首都」的聲明(以巴和談的其中一個重點就是耶路撒冷的地位問題,特別是自1967年開始被以色列佔領的東耶路撒冷)。

然而,受「基督教錫安主義」傷害最深最直接的始終是巴勒斯坦人民。由於「基督教錫安主義」主張巴勒斯坦地是根據上帝的命定永遠屬於猶太人,所以巴勒斯坦人民被視為「外來客」,或昔日舊約的迦南人、非利士人等,是需要被「趕出」、「制伏」,甚至乎「滅盡」的。而以色列國一直以來亦在美國政府的支持及默許下實行這個計劃,多年來用各種方法去壓制巴勒斯坦人的生存空間、拒絕難民回國、沒收巴人的土地及水源、在西岸地帶不斷興建猶太屯墾區、隔離牆,以及採取各種高壓管治手法去迫使他們離開。

在西方媒體的報導下,以色列國所面對的危險往往被誇大,經常處於「存亡之秋」,無視以色列擁有可算是中東地區最強大的軍隊,是中東地區唯一擁有核武的國家,背後更有全球軍力最強的美國的強烈支持。以2008/09年加沙戰爭為例,雙方的死亡數字約為以色列1人對巴勒斯坦100人,以色列方面13名被殺的人當中有10名是有份參與戰鬥的人士(其中4人死於己方的誤射事件),而巴勒斯坦方面1300多名被殺的人當中有超過300名是兒童(面對如此一面倒的數字,以色列政府和西方媒體一般的處理方法是儘量把被殺的巴人定性為武裝或恐怖分子,並指控這些武裝分子以平民百姓作為擋箭牌)。而在2011年年尾以色列和哈馬斯交換囚犯時,其比例更達到1比1000。

※「基督教錫安主義」對教會的影響

對教會本身,「基督教錫安主義」的影響亦非常深遠而且具破壞性。先說它在教會和社會關係中的影響,在該理念底下,基督徒和現代以色列國的關係變得「神聖化」,故此教會必需對她作出支持,於是當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或鄰邦發動戰爭時,教會就因著要支持她亦而變得好戰。「神愛世人」的道理並不能擴展至巴勒斯坦人(並阿拉伯人及穆斯林)身上,因為一旦把他們人性化的話,整個理念就會被動搖。於是很多基督徒無視被欺壓的巴勒斯坦人的存在,又或對他們顯得冷酷無情,甚至乎把他們視為敵人。他們當中有些更比很多住在當地的猶太人和巴勒斯坦人更為激進,因著相信這是耶穌再來前必需發生的事而拒絕接受任何「世俗」的和平解決方案。

然而,亦非所有教會和基督徒皆支持「基督教錫安主義」。例如早前美國聯合衛理公會就在大會中通過呼籲,停止任何支持或維持猶太屯墾區的經濟援助,並抵制在那裡生產的貨品,而部分分會更通過以撤資表達不滿。雖然暫時來說他們仍屬較小數,影響力有限。

而「基督教錫安主義」對教會的另一影響,是它貶低了主耶穌基督在作為全人類唯一中保的重要性(提前二5)。它過分注重舊約,以致忽略及偏離了新約的教導。特別是基督教本身是建基於上帝在舊約的種種應許已透過亞伯拉罕的那一位子孫──耶穌基督成就(加三16),並以同信耶穌的猶太人及外邦人組成的教會(弗二14-22)為上帝選民的基礎(但不代表以色列/猶太民族整體在上帝計劃裡已無意義,惟本文篇幅所限,未能顧及此層面,有興趣的讀者請研讀羅馬書九至十一章)。若堅持上帝為猶太人有另一計劃,即是和這些新約的理念相違背。而其中一些較極端的,更主張重建猶太聖殿、恢復利未祭司制度,並重新開始獻祭牲,完全漠視耶穌已為我們獻了一次永遠的贖罪祭(來十11-12)。若確是這樣的話,基督就真的是徒然死了!

由於部分支持「基督教錫安主義」的人士非常勇於發表自己的意見(你在搜尋器輸入「基督教」配以「以色列」、「猶太人」或「錫安主義」等詞彙就知道),容易讓人以為這是新教的「官方」立場。而當中那些較溫和,並積極向猶太人佈道的理應獲鼓勵,可惜他們始終跳不出整個理念的框架,常把(他們心目中)猶太人的「敵人」妖魔化的模式,並動輒把異見者定性為「反猶分子」或「不相信聖經和不跟從耶穌的人」(好像巴蘭先知一樣)。又或以這是「上帝容許發生的事情」作為借口對自己直接或間接促成的以巴問題不負任何責任。(跟據這個邏輯,為甚麼拿單先知當時要去責備大衛?)

因著上帝對世人的愛(約三16),並祂要求我們效法的命令(太五48),以及我們所欠猶太人的屬靈債務(羅十五27),我們故之然要愛猶太人。但正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樣,若只以縱容和溺愛的方式相處的話,這樣的「愛」是否有益?而基督徒又為甚麼需要透過攻擊另一種族、人民或宗教去肯定這個對猶太人的愛?我們的愛是否不可以擴展至阿拉伯人和穆斯林的身上?即或有人要把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或穆斯林視為敵人,也請不要忘記耶穌曾吩咐過我們要愛仇敵(太五44)。

若基督徒真的要取態,又或者支持些甚麼的話,我們不是應支持公義和愛上帝嗎(路十一42)?

註:在文中前段提出的那些關乎「基督教錫安主義」的一系列問題,是節錄自阿瓦德牧師(Rev. Alex Awad)所著的《Palestinian Memories》一書。若讀者對此題目有興趣認識更多,可在香港《時代論壇》上閱讀該書的節錄(http://goo.gl/UtKc9)。另外,當地的天主教會、信義會、聖公會等不同教會亦在2009年共同發表了Kairos Palestine一文(http://www.kairospalestine.ps/),表達對和平的訴求及現狀的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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