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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們 (二):我認出風暴,激動如大海

小武們 (二):我認出風暴,激動如大海

陳真

2020. 10. 26.

唸大學時,一位醫學院老師當我的面對同學們說:「陳真若願意,足以創立一門宗教,會有許多信徒。」

但我自己的感覺卻非如此,而且正好相反;我也許有群眾,但不會有追隨者,誰會去追隨一個笑柄,一種怪物?今天我若政治正確,並且當個什麼大官,或是在什麼名校名醫院裏頭執教或執業,隨便寫兩句迎合主流的蠢話,報紙便大登特登,粉絲肯定就多了。

獵奇和仰慕是兩回事。我若開個動物園,把自己關在籠子裏,說不定會有一些遊客前來尋開心;有的獵奇,就像觀賞怪物那樣,有的採治療目的,觀賞之後,自信心便恢復了,原來還有比我還慘的人。

猴子只有觀眾,猴子是不會有粉絲或信徒的;人類豈有可能仰慕獸類?就算有可能,那也是百年之後的事。 (2014.10.25.) 

因為罹患「極重度非典型社交恐懼症」,為了避免折磨,我從年少時就決定每次社交都得收費才行,幾百萬起跳;若是談政治、談哲學或藝術,都得額外加錢才行。

按理說,全台首富不是郭台銘,而是我才對,只是各路遊客們前來戲謔一番後從無一人付費,全都白嫖。社交收費雖高,卻屬醫藥費,萬箭穿心遍體鱗傷之療傷用。每社交一回,經常得療上至少幾個月的內傷。

做為「獸類」,見不得光,見不得人。我的「極重度非典型社交恐懼症」嚴重到這樣一種程度:我甚至無法忍受去想到有人在看我寫的東西;我總覺得那是一種很深的挫折感與自我作賤。

「獸類」一詞由沈從文那邊學來,他常以此自況,說自己見不得光,是躲在洞穴裏的狐獸之類。他說,每當有人誇他這個那個,便覺難堪。我心亦然。
  
賈樟柯在《小武》的幕後花絮訪談中,提到一位影響他的作家,當他還沒說出作家名字時,我心裏已經有「沈從文」三個字在等著他了。當賈樟柯說出「沈從文」三個字時,我不禁在電視機前歡呼起來。

我對沈從文極敏感,凡與之氣味相近者,我一下子就能聞得出來。因此,當我第一次看侯孝賢的《童年往事》,第一次看《小武》時,馬上就能嗅出裏頭濃濃的沈從文的影子。 

有兩個人讓我的生命徹底轉了彎,一是沈從文,一是維根斯坦;前者識於1982年我初入黨外時,後者則是剛抵英國讀書的第三天,亦即1997年7月3日。沈從文是我一生最崇拜的人,另一個是十五年後才認識的維根斯坦。R. M. Rilke有詩云:「我認出風暴,激動如大海。」要不是有這兩場風暴,我這一生不會是這樣一個過程與結局。

生命與生命之間的相遇相離,究竟是「機會」或「命運」?也許很難說,但我比較相信宿命,我相信一切全是命中註定;命運引領我們翻山越嶺,走過所有應走的路;並非角色寫故事,而是故事早已寫好放在那,就等著適當的角色人選出現。(2014. 10. 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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