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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世界觀惹的禍

台灣很喜歡講國際觀,許多問題於是就被化約到這上面來,比方說許多自認為事業有成或人格崇高的各界大老就是這樣。他們總以為台灣人文化素養不夠,缺乏人文精神或什麼慈悲靈魂,是因為沒有常常聆聽古典音樂或閱讀「世界」文學名著的關係(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更好!)。

於是,像醫界聯盟開會,動不動就在「國際級」大飯店召開,以便增加國際觀,然後外加古典音樂小提琴鋼琴伴奏。

董事長是醫界聯盟創始人之一,一開始就被騙了,說什麼要成立一個關懷弱勢、推動人權的團體。成立沒兩年,我就退出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光是挑大飯店開會,我就受不了,那是像沈富雄那樣具有「國際觀」的人,才進得去的地方。我文化水平不夠,不必聽我開口,幾乎用肉眼就馬上看得出來,哪配得上這麼有國際水準的團體?

記得有一次,大概是衣冠不整、面露俗相吧,被阻擋在飯店門口盤問,差點連警衛都叫來,不信我是真的來開會。更有一次,幾個人在一個N星級飯店的豪華包廂裏開會,居然說每個人要捐五萬或十萬不等。我一聽,嚇壞了,我才剛畢業,哪來那麼多錢?於是,快輪到我時,打定主意一毛也不捐,還好後來輪到我認捐喊價時,就跳了過去,不跟我為難。

最後有一次,也是在大飯店開會,我走到門口,突然覺得這一切真的很沒意義,於是臨時決定掉頭就走,從此不再參與。不只醫界聯盟,慈林也有這種調調,古典樂音、精緻藝術云云,謂之高尚,彷彿這就是品味,彷彿世界尖端文化就是這麼一回事。

董事長現在在中時晚報跟一些人一起寫的「專欄」,也是叫做「世界觀」。世界觀真的很重要,但它不是一套知識或資訊,更不是某一類型的(比如「世界」文學名著)知識或文化活動,而是一種對「世界」的態度。

不可能有人沒有世界觀,即便是魯賓遜也有世界觀,即便是一條小狗也有世界觀。它不是一種等待被接收的資訊,而是任何一個具有感知能力的生物都必然會有的一種態度。

至於我的電腦,不管儲存了多少資訊,都沒有世界觀,因為它沒有生命,無法「觀」看這個「世界」,無法產生自己的「觀」點,它只能儲存資料,而無法賦予資料任何意義或價值。

把什麼世界觀說成一種中產階級附庸風雅的品味,或說成一種亟需補充的國際「知識」,都是很不對勁的。那些不靠文字過活的人,豈非個個靈魂「庸俗不堪」?只有菁英才有人文素養、水準最高、品質最好?

依我看,這世上許許多多的戰亂或衝突,就出在這個問題上。總是有一些人,特別是西方主流人士,總以為自己的文化最高尚,心靈最優雅,靈魂最有深度,因此看不起其它文化或其它種族的人,認為那些異民族異文化野蠻落後,毫無存在價值,應該消滅,應該鏟除或取而代之。

即便是號稱博愛的基督教也一樣,充滿對回教世界的無知、侮辱和歧視。比方說美國的基督教領袖某某人(名字待查,他就是米洛斯佛曼的電影《一九九七情色風暴》裏那個偽善牧師的兒子,他自己也是個牧師,是布希等人的「家庭」牧師,在美國基督教界地位很高),他就幾次公開說回教是個「敗壞靈魂的暴力邪教」。

世界觀的確很重要,但這意思等於是說價值觀很重要或文化很重要的意思。越能理解不同的人事物,越能體會不同的生命處境和價值,人們之間的衝突或戰亂也會越少。

我寫這個是因為看到怡靜傳給我底下這文章,李家同寫的。我覺得很納悶,是找不到人寫書評嗎?李教授不是經常喟嘆台灣學生國際觀狹隘無知,連什麼什麼世界文學名著或古典音樂也不知道,心靈實在「庸俗」。但是,從這書評的內涵看來,李教授的文學素養,似乎跟我不相上下。這樣的書評,我也會寫。

再說,「作者已死」是一種文學理論,只是某人的一家之言,哪裡是什麼西方諺語?你可以用這樣的理論來說明任何一種文字意義之不可捉摸,怎麼會有哪一本書「呈現『作者已死』」這般怪異的說法,就好像我不該說某某運動員「呈現了牛頓力學」一樣。

至於像這樣的一些話:「偉大的文學作品不能單由一人來詮釋,而必須由所有讀者自己領會。」實在十分怪異。不是說「看不懂」嗎?李教授究竟憑作品的哪一點,知道這是一本「偉大的文學作品」?是憑它的作者得過獎嗎?再說,世界上有哪一本文學作品只能「單由一人來詮釋」?就算六法全書也要好幾個大法官來詮釋啊。這樣的評論,實在太古怪。

再說,文學感受又豈是透過一番思考、研究之後,「終於」找到「答案」,哪有這樣讀小說的?那是李昌鈺破案的幹法才對吧?!文學敏感度,跟你是不是理工科又有什麼關係?而且,如果對一本文學著作沒感覺或「看不懂」,幹嘛因為它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寫的,就叫大家去看。這樣的世界觀,這樣的態度,豈不可悲?

章詒和只不過寫幾個人的故事,整整寫了十年,字斟句酌,修改了無數遍。之後更塵封十多年,前後一共花了二十四年才出版《往事並不如煙》。相對於台灣人著作研究之浮濫,像章詒和這樣的寫作態度,在這個急功近利、話語無度的小島上,簡直是天方夜譚。



原出處

多面向詮釋意涵 呈現「作者已死」之作:柯慈《在國家心中》

文 / 李家同(國立暨南大學教授)

書名:在國家心中
作者:柯慈
出版:小知堂文化

柯慈的這一本小說並不易了解,至少對理工科系的我而言。一開始,我並不清楚它想表達的是什麼。本書採取第一人稱,女主角瑪格達是居住在南非農村的一位女孩,她父親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瑪格達的母親)過世了,所以他再聚了一位非洲女人,而瑪格達似乎對這位繼母十分排斥,讀到這裡,我尚可理解。但是作者寫了以下一段話:「我對這個城市的描繪是否公正?有沒有這樣的城市,城市裡的每個屋頂飄著無數縷縷輕煙,每條街道充斥無數低聲交談的喋喋聲?」這是代表什麼呢?我仔細地讀了本書的前幾頁,仍然找不到「城市」這個字眼,既然主角沒有描寫過城市,又怎麼會有公正的描述呢?

我認真地從頭到尾將本書看完,最後我長嘆一聲,自認很難讀懂這本書。正當我傷腦筋時,我注意到它的原文書名是《In the Heart of the Country》,我覺得這書名很眼熟,接著我忽然想到,我曾看過一本書叫做《Heart of Darkness(黑暗之心)》,作者是喬瑟夫‧康拉德。當時我也沒弄懂那本書想表達的真正意涵。

然而,《黑暗之心》述說的是內心深處的話語,因為有了這麼一點靈感,使我又重新讀了柯慈的這本小說。我發現這本書裡的描述有的是事實,有的是主角的幻想。比較麻煩的是,事實與幻想的界線模糊不清。有時我們以為主角在陳述一件事實,可是沒多久我們也許會發現其實那是幻覺。比方說,究竟主角的父親是否真的再娶?在我看來恐怕沒有,這只是主角的想像罷了。

也許你會說,誰有資格解釋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作品呢?答案應是作者本人吧!只有作者能夠解釋他的作品。其實,有句西方人的諺語很有意思,那就是「作者已死」(The Author is Dead),意思是說,當作者的作品流傳出去,讀者閱讀之後,自然會產生他們自己對該作品的詮釋,因為各人的感受不同。偉大的作品會有眾多的讀者,作者無法得知他們的感受,當然也無法控制他們的詮釋。

雖然這本書較為艱深,我仍然認為它是很有趣的,因為它給了讀者想像的空間,也給了讀者自己詮釋的自由。有些文學作品也許很容易理解,反而令讀者喪失這種樂趣。

也許有人會對我寫的推薦序失望,認為我沒有對這部重要小說作導讀,但我卻要替自己辯白:偉大的文學作品不能單由一人來詮釋,而必須由所有讀者自己領會。

我在此鼓勵大家閱讀這本書,看不懂也不必感到挫折,因為,要進入這位知名作家的心靈深處,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本文取自該書推薦序,由小知堂出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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