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omsky 曾經批評社會科學學界有意無意把公眾議題變成一種彷彿高不可攀的東西,他說,這就像以前各種書籍、經典全數掌握在僧侶、教士或特定階層的人的手裏一般,外人無從取得,難以一窺堂奧,只好任由特殊階層的人士全權定奪是非。但事實上,Chomsky說,理解公眾議題就如同人會走路一般,並不困難。
Chomsky批評的這種現象在台灣特別明顯,比方說,動不動就一堆什麼名人與學者簽名,彷彿相關議題的發言權就掌握在他們手裏似的,彷彿他們的想法具有什麼特殊意義,甚至個個像天才兒童似的,這項是專家,那項也是專家,簡直萬能。幾十年前,我寫了些文章給這樣一些人取了個綽號叫 ""座談會專家""。不管你是要座談什麼,明明一竅不通,他照樣也都能隨時以專家之姿,講得天花亂墜,甚至自命為思想導師。當然,台灣社會偏偏就是吃這一套。
最典型的例子之一就是李遠哲。他其實只能就某種化學問題以專家之姿發言,但是,像台灣這樣一種崇尚士大夫出國比賽功成名就的社會,人們會毫不猶豫把這樣一些人給捧成全方位的思想導師。
二十年前,我批評李遠哲之種種行為之荒腔走板及其危害,當時幾個人會信?往往因此招來羞辱謾罵。就如同一兩年前批評柯文哲一樣。但是,當你把時間一拉長,你很容易就能看出這樣一種基本事實:一個人不會因為他懂得某種學科裏頭的某個東西,然後就會變成所有知識領域的專家;一個人也不會因為他出國比賽得獎,成為所謂台灣之光,他的道德品性就會因此得到滿分;一個人更不會因為他很會操弄網軍,塑造輿論,就因此而能嫻熟掌握市政或甚至因此連飛機也會開。
另一個例子是醫界的所謂醫學倫理課程的相關資源,往往就掌握在一堆所謂大老的手裏;資格越深,權位越大,對於所謂倫理的發言地位也就越高。可是,倫理學不應該是這樣一種東西啊。若要談西方哲學上的倫理學或道德哲學,你總不能連康德、連 G.E.Moore、連各種最基本的倫理學問題都不懂吧。若是要談論分配問題,可能就得找來一些社會科學的專家;若是要談 ""道德"" 這東西的某種形上學或相關知識論問題,甚至連分析哲學家、邏輯學家、語言哲學家、數學哲學家等等等所謂 ""科學哲學家"" 都得統統請來。相反地,假若你只是要談論生活中的某種事件的是非對錯,那麼,發言權力就應該更平等且更擴散一些才對,因為它本身比較不具有什麼難以跨越的知識專業性。
但是,現實的發展卻是這樣:所謂醫學倫理,幾乎一概掌握在那些 (往往不學有術、而且道德品性通常令人難以恭維的) 醫界大老手裏,由他們來進行道德訓話。當然,過去20年來,這種相當不倫理的倫理怪象似乎也越來越不顯著。
當然,有些東西確實有其專業,例如核電知識,例如醫學等等,但是,在絕大部份事關價值與利害取捨的問題上,這樣一種知識上的特權地位並不存在。
所謂左派,又是台灣另一個 ""僧侶制"" 的例子,簡單說就是把大部份人沒什麼理由會去反對的一些想法,給變成極少數 ""自以為高人一等"" 的人的一種裝飾品。更糟糕的是,他們往往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思想內容亂七八糟、胡亂拼湊,胡扯一通,缺乏基本的真誠。他不是真的相信或認同什麼左派,他只是喜歡這樣一種被特殊化、被道德優越化的裝飾品,穿戴在身上,感覺蠻爽的。但是,大部份時候,其實往往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經常懷疑他們是否曾經花一秒鐘仔細去想過相關問題。
老實說,在某個意義上,理應大部份人都不會反對左派,大概只有極少數佔據權力核心的人才會反對;畢竟誰會去反對一種更加平等且具保障性的教育、醫療與就業機會等等之相關制度設計?當代左派也許有種種思想源頭,其中之一 (也是我唯一比較懂的) 就是 John Rawls 的 A Theory of Justice,若再往上追溯,當然就是康德。相關思維不是我要談的,我只是想說,一種思想傾向,並不保證會導致某種必然的現實主張或立場 (這句話應該放大一萬倍)。
甲和乙都傾向左派的平等思維,但甲和乙之間卻很可能在某個現實問題上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這很正常,因為概念是概念,現實是現實,當概念 ""應用到"" (applied to) 現實上頭時,如何個 ""應用"" 法,卻往往見仁見智;其中 ""時間"" 當然也是個變數,各種事務的輕重緩急之考量以及考量範圍包括哪些人等等等,都會影響各自不同的判斷與結論。
講這些根本不用講的東西真是有夠無聊的,但我們之所以浪費時間講它是因為,很多如此明白的東西,事實上卻往往充滿種種極為荒謬的誤解或偏見。
我很不喜歡以左右來定義人事物,因為當一個標籤具有千百種往往互相矛盾的意涵與意義時,意味著這樣的標籤並不具有太多幫助人們理解事物的功用,反倒只是憑添誤解。但我相信,絕大多數人理當都不會反對更具有平等與保障精神而且不失其基本發展自由的社會型態。現實的台灣,特別是對岸,當然都離這樣一種理想甚為遙遠;人與人基本上是極不平等的。一個人的出身,有沒有一個富爸爸、富媽媽,幾乎決定了他一生的造化,弱勢者往往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或是得用一百倍的辛苦與煎熬加上過人的天份來取得旁人不需任何努力便能垂手可得的東西。萬一家中有人生病臥床或遭逢各種意外,社會或國家也不足以保障其生存,更不用說什麼平等發展權利,其家庭成員很可能就此得犧牲一生青春或甚至走上絕路。
這樣一種國家,大家都很怕課稅,因為課了也沒用,並不會因此增加我的安全保障與發展機會。流氓收保護費好歹也會提供你某種保護,但在台灣,特別是在台南,我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這個所謂市政府究竟有哪一點存在的價值?每天一睜開眼,方方面面一切都只能自求多福,招子最好放亮點,或是練好拳頭,自己保護好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要不就乾脆加入黑幫好了,恐怕還更有保障一些。
至於整個社會的各種發展機會,實際上是被特定階級及其政治同路人給壟斷的。當然,只要不是跟美國那樣一種被極少數人所極度操控的社會型態看齊,我相信這些問題都會逐漸、緩慢地改善,畢竟人心及眾人利益終究是趨向一致而非趨向對立的;保障了我的平等發展權利的同時,難道不也同樣保障了你的現在與未來?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6.27
發佈時間:
下午 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