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的工作,在歷史上能負一點兒責任,盡時間來陶冶,給它證明什麼應消失,什麼宜存在。--沈從文
兩年前,獨自一人來到北京。召喚我前來的,無非就是那難以名狀的某種情感。此生或與祖國無緣,但我終究得在一個人的夢裏與它重逢。政治縱然可以千變萬化,昨是而今非,但文化卻亙古長存;即便遠走它鄉,足跡踏遍全世界,我的靈魂始終還是屬於這樣一個文化。
我跟沈從文一同在這星球上走過二十幾個年頭,卻無緣相會。如今人去樓空,但我依然想踏上他所曾走過的每一座橋、每一道足跡,見其所見,愛其所愛,哪怕是一棵樹,一片雲,哪怕是某個胡同巷弄早已無人聞問的孤獨角落。
我同時還踏上了長城的最高峰,走訪五四運動的每個場景,想像文革的慘烈,想像一波波的所謂解放與改造,我彷彿能看到當年沈從文以及無數文人的遭遇;就在當年的北大校園某一面城牆上,貼著大字報,揭發沈從文是個蓄意污染人心、不知悔改的黃色作家;沈從文以刀刎頸,兩度自殺未遂。
許多時間,我就待在圓明園及頤和園,烽火摧殘的一片斷垣殘壁中,我找到雨果的雕像,在心裏頭給他鞠了個躬;久別重逢,卻宛若昨日,也許儘管時光飛逝,人事已非,但這一切始終不曾離去。
一旁遊客問:
""這是誰啊?""
我說:""雨果""。
""雨果是誰啊?""
""雨果就是雨果啊""。
""沒聽過"",遊客掉頭就走了。一旁來了另一名遊客,靜立雕像前許久。
""你知道雨果的雕像為何會跑到圓明園來嗎?"" 底下有封信,也許多少可以提供說明。這些所謂愛好民主自由與人權的強盜們,一兩百年過去了,至今依然以民主自由與人權之名四處燒殺擄掠;善惡易位,黑白顛倒。雨果地下有知,能不悲痛?歷史宛若悠靜長河,那麼遠,那麼長,無數悲歡血淚,何時方休?
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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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致巴特雷上尉的一封信》
先生:
你徵求我對遠征中國的看法。你認為,這次遠征行動幹得既“體面”又“漂亮”。你如此重視我的想法,真是太客氣了。在你看來,這次在維多利亞女王和拿破侖皇帝旗號下進行的遠征中國的行動是英格蘭和法蘭西共享之榮耀。你希望知道我在多大程度上對英、法的這一勝利表示贊同。既然你想知道,那麽,下面就是我的看法:
在地球上某個地方曾經有一個世界奇蹟,它的名字叫圓明園。藝術有兩個原則:理念和夢幻。理念產生了西方藝術,夢幻產生了東方藝術。如同帕提儂(陳真按:Parthenon是建於西元前五世紀的希臘古神廟,奉祀雅典娜女神)是理念藝術的代表一樣,圓明園是夢幻藝術的代表。它彙集了一個民族幾乎是超越人類想像力所能創作的全部成果。與帕提儂不同的是,圓明園不但是一個絕無僅有、舉世無雙的傑作,而且堪稱夢幻藝術之崇高典範──如果夢幻藝術可以有典範的話。
你可以去想像一個你無法用語言描繪的、仙境般的建築,那就是圓明園。這夢幻奇景是用大理石、漢白玉、青銅和瓷器建成,雪松木作梁,以寶石點綴,用絲綢覆蓋;祭台、閨房、城堡分佈其中,諸神眾鬼就位於其內;彩釉熠熠,金碧輝煌;在頗具詩人氣質的能工巧匠創造出天方夜譚般的仙境之後,再加上花園、水池、水霧彌漫的噴泉、悠閒信步的天鵝、朱鹮和孔雀。一言以蔽之:這是一個以宮殿、廟宇形式表現出的充滿人類神奇幻想的、奪目耀眼的洞府。這就是圓明園。它是靠兩代人的長期辛勞才問世的。這座宛如城市、跨世紀的建築是為誰而建?是為世界人民,因為歷史的結晶是屬於全人類的。世界上的藝術家、詩人、哲學家都知道有個圓明園,伏爾泰到現在還提起它。人們常說,希臘有帕提儂,埃及有金字塔,羅馬有競技場,巴黎有聖母院,東方有圓明園。儘管有人不曾見過它,但依然夢想著它。這是一個震撼人心的、尚不被外人熟知的傑作,就像在黃昏中,從歐洲文明的地平線上看到的遙遠的亞洲文明的倩影。
但是,這個奇蹟如今已不復存在。有一天,兩個強盜走進了圓明園:一個搶掠,一個放火。可以說,勝利是偷盜者的勝利,兩個勝利者一起徹底毀滅了圓明園。人們仿佛又看到了因為將帕提儂拆運回英國而臭名遠揚的埃爾金伯爵的名字。當初在帕提儂所發生的事情如今又在圓明園重演了,而且這次幹得更凶、更徹底,以至於片瓦不留。
我們所有教堂的所有珍品加起來,也抵不上這座神奇無比、光彩奪目的東方博物館。那裏不僅有藝術珍品,而且還有數不勝數的金銀財寶。多麽偉大的功績!多麽豐盈的成果!然而,這兩個勝利者,一個裝滿了袋子,另一個裝滿了櫃子;然後,他們勾肩搭臂眉開眼笑地回到了歐洲。這就是兩個強盜的故事。
我們歐洲人,自認為是“文明人”;而在我們眼裏,中國人是“野蠻人”。但是,上述種種,恰恰是所謂“文明人”對“野蠻人”的所作所為。在歷史面前,這兩個強盜分別叫做法蘭西和英格蘭。我要抗議,而且我感謝你給我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統治者所犯下的罪行並不是被統治者的錯,政府有時會成為盜賊,但人民永遠不會。
法蘭西帝國將一半戰利品裝入了自己的腰包,而且現在還儼然以主人自居,炫耀著從圓明園搶來的精美絕倫的古董。我希望有一天,法蘭西能夠脫胎換骨,洗心革面,將這不義之財歸還給被搶掠的中國。在此之前,我謹在此見證:世上發生了這樣一起偷盜案件,作案者是兩個強盜。
先生,這就是我對遠征中國的“讚美”之辭。
維克多·雨果
1861年11月25日于歐特維爾-豪斯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2.16
發佈時間:
上午 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