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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2.16 發佈時間: 上午 11:21
我希望我的工作,在歷史上能負一點兒責任,盡時間來陶冶,給它證明什麼應消失,什麼宜存在。--沈從文

兩年前,獨自一人來到北京。召喚我前來的,無非就是那難以名狀的某種情感。此生或與祖國無緣,但我終究得在一個人的夢裏與它重逢。政治縱然可以千變萬化,昨是而今非,但文化卻亙古長存;即便遠走它鄉,足跡踏遍全世界,我的靈魂始終還是屬於這樣一個文化。

我跟沈從文一同在這星球上走過二十幾個年頭,卻無緣相會。如今人去樓空,但我依然想踏上他所曾走過的每一座橋、每一道足跡,見其所見,愛其所愛,哪怕是一棵樹,一片雲,哪怕是某個胡同巷弄早已無人聞問的孤獨角落。

我同時還踏上了長城的最高峰,走訪五四運動的每個場景,想像文革的慘烈,想像一波波的所謂解放與改造,我彷彿能看到當年沈從文以及無數文人的遭遇;就在當年的北大校園某一面城牆上,貼著大字報,揭發沈從文是個蓄意污染人心、不知悔改的黃色作家;沈從文以刀刎頸,兩度自殺未遂。

許多時間,我就待在圓明園及頤和園,烽火摧殘的一片斷垣殘壁中,我找到雨果的雕像,在心裏頭給他鞠了個躬;久別重逢,卻宛若昨日,也許儘管時光飛逝,人事已非,但這一切始終不曾離去。

一旁遊客問:

""這是誰啊?""

我說:""雨果""。

""雨果是誰啊?""

""雨果就是雨果啊""。

""沒聽過"",遊客掉頭就走了。一旁來了另一名遊客,靜立雕像前許久。

""你知道雨果的雕像為何會跑到圓明園來嗎?"" 底下有封信,也許多少可以提供說明。這些所謂愛好民主自由與人權的強盜們,一兩百年過去了,至今依然以民主自由與人權之名四處燒殺擄掠;善惡易位,黑白顛倒。雨果地下有知,能不悲痛?歷史宛若悠靜長河,那麼遠,那麼長,無數悲歡血淚,何時方休?

陳真 

==============
http://www.chinavalue.net/General/Article/2009-3-21/165985.html

雨果《致巴特雷上尉的一封信》

先生:

你徵求我對遠征中國的看法。你認為,這次遠征行動幹得既“體面”又“漂亮”。你如此重視我的想法,真是太客氣了。在你看來,這次在維多利亞女王和拿破侖皇帝旗號下進行的遠征中國的行動是英格蘭和法蘭西共享之榮耀。你希望知道我在多大程度上對英、法的這一勝利表示贊同。既然你想知道,那麽,下面就是我的看法:

在地球上某個地方曾經有一個世界奇蹟,它的名字叫圓明園。藝術有兩個原則:理念和夢幻。理念產生了西方藝術,夢幻產生了東方藝術。如同帕提儂(陳真按:Parthenon是建於西元前五世紀的希臘古神廟,奉祀雅典娜女神)是理念藝術的代表一樣,圓明園是夢幻藝術的代表。它彙集了一個民族幾乎是超越人類想像力所能創作的全部成果。與帕提儂不同的是,圓明園不但是一個絕無僅有、舉世無雙的傑作,而且堪稱夢幻藝術之崇高典範──如果夢幻藝術可以有典範的話。

你可以去想像一個你無法用語言描繪的、仙境般的建築,那就是圓明園。這夢幻奇景是用大理石、漢白玉、青銅和瓷器建成,雪松木作梁,以寶石點綴,用絲綢覆蓋;祭台、閨房、城堡分佈其中,諸神眾鬼就位於其內;彩釉熠熠,金碧輝煌;在頗具詩人氣質的能工巧匠創造出天方夜譚般的仙境之後,再加上花園、水池、水霧彌漫的噴泉、悠閒信步的天鵝、朱鹮和孔雀。一言以蔽之:這是一個以宮殿、廟宇形式表現出的充滿人類神奇幻想的、奪目耀眼的洞府。這就是圓明園。它是靠兩代人的長期辛勞才問世的。這座宛如城市、跨世紀的建築是為誰而建?是為世界人民,因為歷史的結晶是屬於全人類的。世界上的藝術家、詩人、哲學家都知道有個圓明園,伏爾泰到現在還提起它。人們常說,希臘有帕提儂,埃及有金字塔,羅馬有競技場,巴黎有聖母院,東方有圓明園。儘管有人不曾見過它,但依然夢想著它。這是一個震撼人心的、尚不被外人熟知的傑作,就像在黃昏中,從歐洲文明的地平線上看到的遙遠的亞洲文明的倩影。

但是,這個奇蹟如今已不復存在。有一天,兩個強盜走進了圓明園:一個搶掠,一個放火。可以說,勝利是偷盜者的勝利,兩個勝利者一起徹底毀滅了圓明園。人們仿佛又看到了因為將帕提儂拆運回英國而臭名遠揚的埃爾金伯爵的名字。當初在帕提儂所發生的事情如今又在圓明園重演了,而且這次幹得更凶、更徹底,以至於片瓦不留。

我們所有教堂的所有珍品加起來,也抵不上這座神奇無比、光彩奪目的東方博物館。那裏不僅有藝術珍品,而且還有數不勝數的金銀財寶。多麽偉大的功績!多麽豐盈的成果!然而,這兩個勝利者,一個裝滿了袋子,另一個裝滿了櫃子;然後,他們勾肩搭臂眉開眼笑地回到了歐洲。這就是兩個強盜的故事。

我們歐洲人,自認為是“文明人”;而在我們眼裏,中國人是“野蠻人”。但是,上述種種,恰恰是所謂“文明人”對“野蠻人”的所作所為。在歷史面前,這兩個強盜分別叫做法蘭西和英格蘭。我要抗議,而且我感謝你給我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統治者所犯下的罪行並不是被統治者的錯,政府有時會成為盜賊,但人民永遠不會。

法蘭西帝國將一半戰利品裝入了自己的腰包,而且現在還儼然以主人自居,炫耀著從圓明園搶來的精美絕倫的古董。我希望有一天,法蘭西能夠脫胎換骨,洗心革面,將這不義之財歸還給被搶掠的中國。在此之前,我謹在此見證:世上發生了這樣一起偷盜案件,作案者是兩個強盜。

先生,這就是我對遠征中國的“讚美”之辭。

維克多·雨果
1861年11月25日于歐特維爾-豪斯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2.16 發佈時間: 上午 2:32
我對 ""鐘樓怪人"" 最深的記憶,僅僅來自剛學會識字的那一兩年。每天放學,不是回家,而是回到自己家裏開的電影院,待到最後一場電影散場,父親就會騎機車載我回家。萬一在電影院裏睡著了,散場時自然就會有售票小姐前來喊我起床說該回家了。鐘樓怪人的電影版,就是在那個年代在我家電影院上映了很長一段時間。

想到鐘樓怪人,眼淚就來了。我那年紀,似懂非懂,但對於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善惡美醜還是能懂的。袁子才的 ""祭妹文"" 裏有這麼一句:""使汝不識詩書,或未必艱貞若是"",親愛的妹妹啊,假若妳根本不曾接觸過那些讓人起惆悵、讓人想東想西的東西,或許妳就不會苦命而死了。假若不是這樣那樣的一些讓人垂淚讓人神往的故事影像聲音與思維,假若不是這樣那樣的一些風花雪月與傳奇,我還是會現在這樣的我嗎?或許我就不會這麼苦命了。

究竟這是好或壞,其實我也不知道。但若時光能倒流,生命重來一回,我怕還是會走上同樣的宿命輪迴,畢竟誰能抵抗來自血液裏的呼喚?魚不能不下水,鳥不能不高飛。

任誰都不想成為悲劇主角,但誰能超越時空?誰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是被命運所主宰?再美的花都得凋謝,再聰慧的智者也無從扭轉現實。萬象無常中,唯一能確定的大概就是亙古不變的人性與離合悲歡了。哪怕是千百年前的音符,依然能打動千百年後的生靈;一個純屬虛構的馱背棄嬰,面貌醜陋的聖母院敲鐘人,他的愛與孤獨,他的善良與渴望,卻能千古傳唱,感動世世代代的人,那或許是因為我們或多或少都是 ""鐘樓怪人"",身上都流著鐘樓怪人的血液,只是你還尚未查覺而已,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自己的身世。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2.15 發佈時間: 下午 5:52
有個老員外娶媳婦請客,等半天,客人只來了一半。員外嘴裏咕噥著:""怎麼搞的,該來的貴賓現在還不來!"" 圍桌磕瓜子等上菜、等得快要低血糖發作的賓客們一聽,心想:""媽的,意思是說我是不該來的遊民散客嗎?"" 一氣之下,走了一些人。

員外一看有人走了,心一急,脫口而出說:""唉呀,該來的不來,這下連不該走的也走了!"" 原本繼續堅守餐桌的客人一聽,心想:""媽咧個逼,意思是說應該走的是我嗎?"" 於是又走掉三分之一。

員外這下心裏更急了,在後頭追著客人說:""喂喂喂,別走啊,誤會啊,我不是在說你們啊""。這一說,慘了,原本死守餐桌堅持等上菜的最後三分之一也凍未條了,不是說他們,那就是在說我們囉,於是全都翻桌離去,留下空蕩蕩的一場宴會。

有些時候,我的處境就跟這位老員外差不多,不管怎麼講都講不周全,越描越黑。

你知道,我是很不喜歡作文課的,我沒法讓人指派個題目寫作文,我只能寫自己腦子裏自動跑出來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往往就像長了腳生了翅的野獸生禽似的,只要主人把籠子一打開,牠們就會自己往外衝。既然是野獸嘛,大多奇形怪樣不好看,但牠終究是野生的,不是圈養的。

反之,你要是給我出個題目,要我依題寫作,那我肯定寫不出來,籠子裏是空的。就算等個三、五年,籠子裏依舊空空如也。我沒法寫出不是從內心裏自己跑出來的話。哪怕只是幾個字就能交卷了事,依然提筆沉重。這也是為什麼我往往一封信可以擱上八年、十年都還沒有力氣或勇氣回信的原因。

一來,我不想把回信當成作文課那樣敷衍任何人;二來,如果我不敷衍,豈有可能對每個人一一訴說那些事實上無從訴說的個人事物或博大不精深的思維?三來,我就算有一千雙手,一千張嘴,不眠不休,而且我的一天假若有旁人一年那麼長,恐怕也處理不完那麼多的事,寫不完那麼多的信,回不完那麼多的電話。

我或許可以無懼這個無懼那個,但我始終都不是個自由人,我被我的心所俘虜,任其宰割,任其使喚。心要我往東我就只能往東,要我往西我就必然往西,我沒法抵抗他一分一毫。

柯恩兄弟的 ""一個正經好人"" 裏有一幕挺好笑,主角要求見地位最高的一位主教,主教那天剛好出現在教堂裏,櫃台小姐卻說,不行不行,主教今天很忙。主角很不解,他哪有忙?他不是一直就坐在書桌前發呆嗎?櫃台小姐說,""他正忙著思考""。

雖然好笑,卻是實情。心雖然看不見,但他確實存在,而且是個獨裁者,我只能完全聽他使喚。他發呆,我就得跟著發呆;他想東,我就也只能想東,所有西、南、北的事全得拋在一旁;他不想睡,我就也得陪他醒著。大多數人常抱怨很難 ""專心"",我倒是很難不專心。我的心始終把我綁得死死的,稍微想偏離一下都很難。

身邊有人質疑,幹嘛老強調自己不看信不回信不接電話,把自己講得很自閉(事實上正好相反),這樣不是就會像那個老員外那樣,氣走所有人?確實如此。但我還能怎麼說呢?我總不能說我其實是很歡迎大家多連絡,但我的心被俘虜,我的腦子被綁架,我的時間被生活萬般困頓瑣事給幾乎全部佔有,於是只能默然神隱?

不過,話說回來,老員外也許歡迎所有人,但我不是,有兩種賓客我是很害怕的。一種是社交型,簡單說就是專門來打分數的,就像房貸鑑價人員那樣,看看你這房子市值多少,還有多少增值空間,從你的人脈金脈學經歷等等各項積分,評估你的社會位置與價格,藉以衡量他和你之間應採取何種關係位置與視線角度(絕大部份有為菁英對我採俯角)。

另一種是關心國家大事型,打電話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探究目前的藍綠局勢,所關心的事務,完全跟媒體同步,而且非常粗淺。不管是藍或綠其實都差不多,思想水平就跟我家隔壁那個我只聞其聲從未謀面的歐巴桑沒啥兩樣。

那個歐巴桑每天一邊煮飯晾衣,一邊常對她的孫子還是兒子說:""那隻狗(馬英九)真正是吃人夠夠,給咱貪污不知幾百億"",或是 ""我看連家(連勝文連戰一家)的錢用十台卡車來載也載不完,攏總是給咱台灣古意的憨百姓貪污來的骯髒錢""...。

可怕的是,這類關心國家大事型的賓客,不談個兩三小時不會罷休,而且不拘凌晨午夜隨時都有可能打來關心國家大事。

關心政治是應該的,我也很歡迎這方面的談話,但是,像個什麼小粉絲關心明星動態似的那樣一種關心角度,真是窩囊猥瑣到爆。你要我講出任何一個時下熱門政治人物或什麼社運明星的名字,對我而言純粹就是一種心靈刑求,更不用說要我去分析他們的什麼言行動態與前途展望。

當然,這純粹只是我的個人感受,倒不是說你若去關心那些絲毫不值得關注的人渣動態或陰暗的網路世界就意味著你很窩囊猥瑣。你若無此感覺就好,但我是受不了的,根本一句話也搭不上,更不用說百忙之中經常如此被迫硬著頭皮折磨兩三小時陪聊天有多麼痛苦,差不多可以用痛不欲生來形容。偏偏這類賓客特別多,這也因此讓我幾十年來只好斷了當個正常人的念頭,根本不敢使用電話,害怕信件,害怕外界的連繫,因為不用多,只要有時來一次折磨就夠我受的了。

講這些只是想說,老員外始終並沒有想趕跑賓客的意思,只是希望大家能諒解,世界雖然不大,難免還是會有些怪人怪物的存在,難免還是會有些奇特的物種身世。骨子裏縱然怪,但任何生物恐怕都還是一樣的,一樣需要情感,一樣需要被理解,一樣渴望良善對待。

各位看過雨果的鐘樓怪人吧?我很小時候,大約是剛上小學不久,在我自家電影院(台南今日戲院),看了無數遍電影版,小小心靈,依然感動。鐘樓怪人夠醜夠怪了吧,但他渴望情感與溫柔良善之心卻與所有人沒有兩樣。理解並接受怪物與異類的存在很重要,因為這或許是你我生命連同整個世界終究還值得存在的一個根本原因。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2.06 發佈時間: 上午 10:24
書架倒了,眼鏡破了(沒破,只是鏡片掉了,鏡框撞歪了而已,修好了),無辜的書本散落一地,抽屜櫃子連同前門後門也都自己打開了。其他沒事。多謝各位關心。

公私忙,事情多;剛剛巡視屋內災情,一片混亂,滿地狼籍。一天內突然湧進一兩百封的LINE和簡訊,我沒法馬上回,也不習慣用手機看line;老花看不見,湊近看或寫很傷眼,所以一般只會在電腦前處理,但往後一兩星期內或更久都不一定有機會用電腦。無法一一回信,短期內更形困難,實在忙到爆。

公器私用,借此一角,請各位見諒。常一整天在外奔波,手機電池有限,得節省著用。現代科技效率快,幾小時沒回信常讓人以為喪了命似的,其實我的回信或看信速度本來就是以年或月計算。平常電話亦少接,20幾年來便是如此,無怠慢之意。

我們不會有什麼事。謝謝各位關心。只怕這地震只是序曲,但願後面不會有更大的。昨夜一夜狂風呼號,房子紙糊似的;搖晃一刻,更是可怕。但我難免常這樣想:

不過幾棟樓塌、數十條人命,尚且如此令人驚恐,但假若一如美軍半個多世紀來在世界各地之所為,燒殺擄掠,無日無之灑下千百萬顆炮彈,數十年如一日任意殺害數百萬條人命呢,那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日子?什麼樣的痛苦?

遠方戰火乍看很遠,其實並不遠。人或有各種外在差異,但生離死別血肉之軀的種種悲歡疼痛卻沒有任何差別。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2.06 發佈時間: 上午 1:54
既然琴瑟起,何以笙蕭默?

我被愛判處終身孤寂
忍不住化身一條固執的魚
逆著洋流獨自游到底
年少時候虔誠發過的誓
沉默地沉沒在深海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BvAbpusRbc


用那英的這首歌,來紀念你我的這一生吧。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2.04 發佈時間: 下午 12:42
身邊有人常懷疑我轉述世界名著的真實性。真的是那樣嗎?人家世界文學大師會那樣低級地寫東西嗎?""等待果陀"" 何等名著,會出現什麼 ""自己講笑話自己笑到尿褲子"" 的情節嗎?

基本上,我的轉述應該都是真的,但你知道,轉述這東西就跟翻譯詩一樣,難免加油添醋;有時是故意瞎掰,例如我敢保證等待果陀裏絕對沒有 ""口吃患者買汽水"" 的笑話;有時則是記憶難免有誤,畢竟自從大學畢業後,我就幾乎不再閱讀這些所謂 ""閒書"",而全在學術書堆裏打滾了。這些閒書,大部份是在國中和國小階段讀的,另一部份是在念大學時。直到最近一兩年,因為每周甚至每天大量時間都在等車、坐車,零碎時間很多,才有一點機會重新複習這些閒書。

總之,如果你是在寫論文或寫一些正經八百的文章,千萬別從我的轉述中直接取用,因為你很可能會以為等待果陀裏頭真的有 ""口吃患者買汽水"" 的笑話。至於劇中那兩位主角是不是真的自己講笑話自己笑到尿褲子,其實我也不確定;加油添醋久了,有時連自己也搞不清哪個故事才是原版,哪個是我的改編。

我常講故事,做為一種自慰,我是說自己安慰自己;因為沒有聽眾,只能講給自己聽。有時痛苦一來,每天得給自己在心裏頭講上十幾個故事。

身邊有人也經常納悶,我的記憶力怎麼那麼好?怎麼可能記得三、四十年前讀過的書,記得那麼多的故事、情節與人物?其實我 ""宛如影印機一般"" 的記憶力,早在念完小學之後,就被所謂教育給摧殘得支離破碎了。我並不是記憶力好,而是念念不忘。如果你心裏總是惦記著某個人物情節影像聲音,無時無刻縈繞心頭揮之不去,你還會忘記嗎?你會忘記楊過嗎?你會忘記令狐沖嗎?你會忘記包法利夫人嗎?你會忘記浮士德嗎?你會忘記安魂曲嗎?你會忘記地下社會裏新娘飛起來、朝井底丟花的那一幕嗎?你會忘記她的傻帽新郎溺水而亡被鬼新娘所救的那一幕嗎?

當然,你不可能記住所有細節。有時之所以還記得,也許是因為某種原因。例如我約略記得等待果陀裏那兩個傻帽的名字,一個叫什麼米爾的;聽到米爾我都會很緊張,以為是在叫我 (艾米爾--emir),名字跟我很像。

至於另一個就記不得了,只記得跟動情激素Estrogen的英文發音有點像。動情先生個性好像比較悲觀,老是說果陀不會來了,不如上吊算了。但他很奇怪,自己想上吊,卻總是邀請emir先試試。動情先生自己解下褲腰帶,掛上樹枝,然後說,""來,emir,你先""。emir說,""是你要上吊,怎麼叫我先呢?"" 動情先生說,""那怎麼是我先呢?"" emir說,""因為你比較輕啊。"" 動情先生想想也對,於是就上吊試試看什麼感覺 (警語:危險動作,小朋友不要學),還好樹枝斷了,但他仍然每天嚷著說人生荒謬無趣,不如上吊算了。

搞笑不一定可笑。一個悲劇主角,不一定得老是一副苦瓜臉。一個痛苦的人,當痛苦到了一種極致,他總是會惦記著一些美好而愉悅的往事或故事;即便是一個古老的千年舊夢,他也都還能記得,並不是因為他記憶力好,而是因為他念念不忘。可悲之處或許也正因為他始終忘不了生命曾經有過的一切美好。要是他腦海裏沒有那些好笑的、好玩的、動人的、迷死人的、椎心刺骨的故事或往事,說不定他的痛苦與悲劇反而會少一些。

還記得叱吒風雲的 ""大國民"" 嗎?至死念念不忘 rose bud(玫瑰花蕾),死的時候還一直喊著rose bud, rose bud。大家很納悶,什麼是rose bud?什麼東西那麼重要,讓一代梟雄至死掛念?後來謎底揭曉,原來rose bud是他小時候玩的雪橇上頭的字樣;小小大國民那時才幾歲,正在雪地上玩著雪橇,就是那一天,他和他媽媽被迫分離了。

痛苦即便不一定是一種 ""好人"" 的特徵,至少也是一種 ""人"" 的記號。許多時候,有那樣的痛苦,於是就有了那樣的幽默。維根斯坦說,""幽默不是講笑話的本事,而是一種生活方式。"" 一個東西之所以會 ""好笑"",自然是因為它跟現實之間拉開了一種距離,就像企圖脫離地心引力那樣,從中產生一種人事時空 ""異化"" 了的趣味;你跟現實的距離遠了,靈魂出竅了,低頭看著腳下的可悲現實,自然也使得生命似乎變得更能忍受。

我是這麼理解莫札特的,他真的很好笑,生活不管如何顛沛挫折,情感思維不拘如何深邃沉重,幼稚到爆的赤子情懷卻似乎始終存在。有人懷疑那樣一種口無遮攔的低級幽默是一種病,但根據我的專業判斷,應該不是。那不是病,那是一種...一種什麼呢,其實我也找不到適當的詞,但我想我能由衷體會,也許可以說那是一種命一種個性吧,上天指派的一種宿命;他就是那樣的人,他就是那樣地活著,由不得他自己。

莫札特臨死前的最後一齣歌劇就是魔笛。我先前說錯了,我說齊克果讚揚魔笛是神聖的完美作品,我說錯了,一時想到唐喬凡尼去了。齊克果讚揚的當然是唐喬凡尼那樣一種充滿罪與罰成份的沉重作品,而不會是魔笛這樣的神怪童話。

莫札特顯然很喜歡魔笛裏頭那個很搞笑的捕鳥人。當我一個人在外面做事、等車或發呆,有時想到一些好笑的情節或故事,仍然會忍不住微笑。旁邊的人可能會覺得奇怪,這個人怎麼突然自己對著空氣微笑?

記得捕鳥人 (名叫趴趴基諾) 和王子 (男主角的名字我反倒記不得),必須接受三道考驗,才能拯救世界,才能讓天地合一,讓四季循環,讓陽光與黑夜各自回到它應有的位置。其中一道考驗就是沉默。我創辦的忍教裡頭其實也有這門心法,又稱七忍功,但至今還沒有人練成這套神功。簡單說就是抹黑由人,笑弄由人,糟蹋由人,都還是能忍忍忍忍忍忍忍地寫出七個忍字。捕鳥人是個俗人,自然不可能練成這套沉默心法。

話說 ""沉默"" 考試那天,鳥人很渴,一直想要喝水,想著想著,果然就有人拿水來了,原來是阿匹婆帶著兩名工人搬來一桶水。喝完水之後,捕鳥人就和王子繼續打坐,繼續接受 ""沉默"" 的考驗。沒想到,阿匹婆和工人卻當場聊起天來。工人問她:

""請問妳今年幾歲啦?""

阿匹婆害羞地說:""倫家剛滿18啦。""

""有男朋友嗎?""

""唉呀,怎麼這樣問啦,問得好直接哦""。

""現在時代開明,觀念進步,有什麼好害羞?""

""有啦。有一個啦。""

""是哪位幸運兒能當妳的男捧油啊?""

""倫家的男朋友是個捕鳥人啦,整天抓小鳥,一次可以抓三隻五隻,很厲害喔。""

""真是令人羨慕的奇男子。那他叫什麼名字呢?""

""他叫做趴趴基諾,倫家我白天都叫他小諾諾,晚上就叫他小基基。""

""那小基基現在人呢?""

""唉唷,怎麼明知故問啦?小基基就在你眼前啦,就是在打坐練神功的那個帥哥啊,他就是倫家的男朋友啦。""

捕鳥人表面上靜坐練功,其實一直偷聽阿匹婆瞎掰,越聽越凍未條,於是就整個爆發了,忍不住開罵說:

""我說這位阿嬤啊,妳講話嘛卡差不多咧,妳的歲數,做我的阿嬤的阿嬤都還有剩,我怎麼會是妳的男捧油?""

話一說完,阿匹婆和工人突然全都消失了,天邊傳來天神的一聲嘆息。""沉默"" 這項考試沒通過,世界沒得拯救了。

還好,後來天神有給他補考的機會。情節十分複雜,我就不轉述了。總之,後來阿匹婆在捕鳥人接受沉默補考時又再度現身。因為捕鳥人嘴裡沈默,心裡並不沈默,心裡嘀咕著:""媽的,拯救什麼世界,吃飽太閒是嗎?世界沉淪干咱們鳥事啊。這種日子真的很悶,雖然考試有免費美食吃到飽,但光有美食而沒有美女,人生何歡?"" 心裏念頭一浮現,""美女"" 果然來了,又是阿匹婆!

而且這回更可怕,竟然當場強迫鳥人一定要娶她為妻,一哭二鬧三幾乎要上吊。但是鳥人這回學乖了,不出聲就是不出聲。最後,被逼到沒處可退時,只好默默點頭同意娶阿匹婆為妻。沒想到,才剛點頭,阿匹婆竟然化成一縷青煙,定睛一看,青煙裏頭有個美少女,原來是天神命令美少女裝扮成嚇死人的阿匹婆,藉以考驗捕鳥人。

後來,我記得捕鳥人和這位真命天女,一同參與了拯救世界的偉大工作。憑藉的是什麼呢?憑一支魔笛,從魔笛中可以吹出讓百獸馴服、讓怒海平息、讓枯石垂淚的動人音樂,從此陰暗退散,天地日夜重新恢復了秩序。

以上是我的轉述,故事基本上都是真的,不過枝節大多是我自己瞎掰。其實,魔笛的原始故事也不是莫札特的原創,他也是從某個詩人的詩歌自行加油添醋。

我想我能理解莫札特。我總是在他的一些 ""低級幽默"" 中能感受到他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劇和痛苦。如果沒有那樣一種痛苦,何來音樂?何需音樂?如果沒有那樣一種痛苦,大概也不會有那樣一些粗鄙搞笑。生命美好,但依然可悲,特別是所謂天才,也許更是一番無從言說、難以名狀的痛苦。這樣的痛苦與可悲之深沉,並非來自它的規模之巨大,而是來自於它 ""一個人,沒有同類"" 的獨特性。

我從伍迪艾倫的身上,常能感受到他的一種極為 ""政治不正確"" 的想法,那就是,我覺得他似乎認為天才不應該以一般世俗道德來評價,天才有他自身的道德體系。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聽起來很刺耳,很不正確,但其實我是十分認同的。當然,重點是:誰是天才?誰不是?誰說了算?不管怎麼樣,即便是完全把人類的智能與才華徹底看扁看輕看淡、非常 ""宗教"" 的維根斯坦都不否認在你我之中確實存在著一些極為特殊的天才。與其說天才是某種技藝的極致表現,不如說他其實就是一種生命的特殊形式,他有他自己的存活方式,有他自己的世界。

你當然還是可以評價他,但你首先必須能夠聰明到足以理解他,進入他所屬的世界,然後你才有可能以他的世界所屬的標準來評價他,而不是套用世俗規範。就好像你只能以大海的標準來評價屬於大海的生物,你只能以屬於天空的標準來評價屬於天空的物種,你不能批評他怎麼不在地面上匍匐前進,你也不能嘲笑他怎麼不吃草,因為他不是以那樣的方式活著;對你來說是美食,對他來說卻很可能一點意義也沒有,甚至逃之唯恐不及。

天才的世界之所以應該如此另眼相看,並非因其崇高,而是因其獨特。""王爾德說,我可以抵抗一切,除了誘惑。"" 哪隻魚能抵抗來自大海的誘惑?哪隻鳥不嚮往著天空?

我常覺得,天才還有個特徵,可以用一個大寫的英文字來形容:MUST!有句俗話說:""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天才往往很怪,人家往東他往西,人家上山他下海,人家向上提昇他卻努力沉淪,但這並不是因為他不肯這樣不肯那樣,而是就算他肯,他也做不到,因為他受制於一種彷彿上天命定的MUST,他非得這樣那樣不可,不是他能做主,就像一條魚不可能走斑馬線一樣,他不可能違逆他的基因宿命。就算他肯,他也做不到。

正因為這樣一種獨特性,讓他比一般凡夫俗子更能輕易掌握某種技藝才華,因為那套才華原本就刻印在他的血液基因裏,原本就屬於他的世界。莫札特說,他並不是在創作,他只是把腦海裏已經存在的音符寫下來。但我們一般人卻絞盡腦汁,硬是要想出個什麼靈感。這就好比說人再怎麼學游泳,都不可能游得比任何一隻小魚好,因為游泳原本就屬於魚的世界的一種生存方式。

這其實也說明了,為何天才總是如此看輕看淡看扁甚至毫不珍惜自身驚人的才華,就好像魚不可能看重游泳一樣,就算游得再好的魚,也不會因此得意洋洋。從這裏你也能看出天才與蠢才的基本差異。一個人,如果得意洋洋於某一種本事或所謂才華或什麼智商或什麼成就,那其實也恰恰意味著這就是個典型的蠢才。

通常來講,越是低能者,往往也越是得意非凡;所謂器小易盈,彷彿懂得某種知識或技術或才華或人為的智商測驗考了幾分很厲害似的。許多時候,根本連才華也稱不上,不過只是當個官,當個教授,當個院長,出國比賽得了什麼獎,或是成為研究生什麼的,蠢才們的嘴臉馬上就會完全變了個樣,不堪入目。我認識很多這種人,俯拾皆是。

相反地,你看那些真正的天才,他們不但不會為其所謂才華而有一絲得意傲慢,而且往往看輕看淡看扁,甚且從中感到一種痛苦與無奈,因為那些所謂才華不是他選擇的,而是才華選擇了他,他得服從於生命中這樣一個大寫的MUST!

我很不喜歡使用天才一詞,因為這辭彙已經被污染扭曲成另外一種帶有虛榮與驕傲的意涵。但是,天才怎麼可能得意,怎麼可能傲慢呢?低能的蠢蛋才會得意洋洋,甚至自我滿意度破表。

這種蠢蛋市面上多得是,醫界學界特別多,放眼皆是,例如那位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柯大帥便是典型一例。我不難想像天才的痛苦、自貶甚至自暴自棄,倒是很難想像,當一個人的智能與見識如此拙劣到嚇死人的地步,怎麼會一點點病識感也沒有?我就算再怎麼笨,肯定也都能大約知道自己笨到什麼程度;就好像一個醜八怪,怎麼可能會以為自己美如天仙或潘安再世?這意味著,某些人,愚蠢程度之深,其實是深不見底的,以致於讓他根本看不見自己嚇死人的愚蠢與低能。不信,請看:

https://goo.gl/2mCM85

(真的很難想像這個社會究竟怎麼了?忍耐力竟然如此之高,似乎只要顏色對了,一切便都可忍耐;再怎麼低能惡搞瞎搞也沒關係,再怎麼道德敗壞無恥下流栽贓做假抹黑捏造自導自演嫁禍對手,統統都沒關係;低能沒關係,敗德沒關係,唯一有關係的就是你必須綠油油才行。題外話。)

人的自覺或病識感,其實也恰恰反映了一種深度。劍橋曾經有個哲學研究生,很聰明,但是很奇怪,就在他即將完成博士學位之際,突然說他不想交論文了。老師和同學都覺得很奇怪,問他為什麼呢?他說,""因為我覺得自己寫的東西沒有價值,沒有什麼原創性。"" 羅素把這事情告訴維根斯,維根斯坦聽了很感動,他說,""光憑他這句話,劍橋就應該頒給他一個博士學位。""

天才如果聽起來很刺耳,也許換個詞也一樣。天才在我看來就是一些很像人的 ""人"",生命氣息很強,活在自己所屬的世界,只問一己,不問眾生;自己沿著自己的軌道轉,不離不棄,不折不從。他們較少虛榮,因為生命裏頭有個大寫的 ""MUST"" 自然會迫使他活出自己的模樣,就像梭羅說的,""如果有人沒有跟著大家齊步走,那也許是因為他聽到不一樣的鼓聲""。如果有人不在地上走,而在空中飛,水裏游,那也許是因為天空、大海才是他的家。

P.S.:

1. 關於安魂曲,底下這些曲調,也許就是純粹莫札特生前所寫,而沒有其他人的添加補齊。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r31v7wWkE8

2. 我想查魔笛裏的一段詞:""In diesen heil gen Ha ! len kennt man die Ra che nicht..."" (誰都應寬恕敵人,不喜歡此一教義者,不配當 ""人""。) 結果看到空中大學的網站:

http://goo.gl/5hQVVO

竟然看到這樣一段話:""那時代的人,對莫札特的一些言詞與作風無法茍同,對他的音樂也只是欣賞,但莫札特死後有知的話應可安息,因為我們己經從他的作品中洞澈真情。""

我看了有點感冒,因為後面那兩句是我寫的,而且寫過很多次。比方說,十八年前寫 Alan Turing的一篇文章叫 ""危險的實驗"",裏頭就是這麼寫的。當然,你很難對兩個句子或某種表達方式宣稱所有權。我不敢說這一定是抄襲,也許真的是巧合。

我的文章經常被冒用,被剪貼抄襲,或是大量被剽竊想法,甚至整篇文章改掉作者名字直接拿去賣。每次想到這些事,就覺得很痛苦,很想把網路上所有我的文字全部刪除。我並不覺得這些文字或想法有什麼價值,但它畢竟是我的,就像自己的小孩再笨再壞也還是自己的小孩。

特別是當它被一些所謂有頭有臉的學界醫界或文化界的混蛋們給偷竊拿去使用,佔為己有之後,人們說不定會以為是我去剽竊這些混蛋的想法或文章。

台灣人,或華人也許都差不多,好像很喜歡抄襲,很喜歡竊據別人的想法。我們平常在閱讀中,久而久之難免會受到某些作者的影響,但我們不應該把這樣一種影響刻意隱藏,把得之於他人的想法據為已有。

曾經有某個台灣明星級的大牌教授,聽我私下提起我對維根斯坦和隱喻 (metaphor)的看法,想不到對方竟然說這正是他多年來所理解的維根斯坦,意思是說他老早就是這麼看待維根斯坦。我聽了很感冒,當面開罵,因為就算偷東西也有個偷字,你得偷偷摸摸地幹,豈有當著主人的面當場掠奪的?我對維根斯坦與隱喻的那些想法,對錯好壞先不說,但它至少是獨一無二的一種觀點與說法,怎麼我費盡十年寒窗的心血,才剛一說出來,你就說你老早就有這樣的想法。

愛因斯坦若跟你說他發現了相對論,發現了E等於MC平方,你其實根本一個字也不懂,但卻高調地說我老早就是這麼想的,請問這像話嗎?竟然有人想去搶一個事實上他根本一無所知的東西。想到這些剽竊的事,非常痛苦。我只能盡量學著眼不見為淨,因為我總不可能一個一個去追究,這也讓我對於在留言板上貼東西或發言常常感到很遲疑。

大部份東西其實我都不敢貼,因為如果連 ""梅豔芳與維根斯坦"" 那樣一種純粹私人性質的文字都能整篇偷去用,更不用說那些只要一旦被偷就很難宣稱所有權的知識性文章或想法。我的著作履歷迄今掛零,經常有人叫我出版或投稿,以便保護所有權,但我卻又覺得自己寫的任何東西似乎沒有好到需要印成白紙黑字的地步。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2.02 發佈時間: 上午 11:44
莫札特的 Lacrimosa 特別好聽,雖然沒寫完,但也夠了;別人其實也只是沿著同樣的旋律 ""剪貼"" 上去而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vnNh04qoGw
(未完成的lacrimosa,據說莫札特寫完最後那個音符便與世長辭)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1-TrAvp_xs
(別人補全的版本)

回台灣之前,因為劍橋別的沒有,書特別多,所以特別花了幾天時間在劍橋圖書館印了一些有關莫札特的資料,其中安魂曲特別留下許多至今不解的謎團。當然,另外有些謎團相當低級下流,什麼快來舔我的哪裏的,而且還寫成曲子,甚至連早上醒來檢查看看有沒有畫地圖也要寫信跟表妹講。雖然我對此還頗有點研究,但連我都不好意思寫出來,怕這版面上有婦孺小孩。

在莫札特的奧地利故居牆上,我還看到一則當年的剪報。莫札特大概是經常很缺錢吧,竟然登報拍賣家裏的鍋碗瓢盆 (一些銀器)。

如果我沒記錯,寫安魂曲的同時,主要是在寫 ""魔笛""。我可以透過自己瞎掰與加油添醋,講出魔笛100種不同的版本,它一方面很輕鬆很好笑,一方面卻又很可悲很火爆;夜后的心聲,簡直就是我不時有之、很想毀滅世界的滿腔仇恨怒火。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4HUTaExyfo
(夜后)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7naUZ8BHdM
(夜后。有歌詞)

莫札特臨終前夕,心裏想些什麼呢?沒有人知道。但我知道他在臨死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之際,有個應該是魔笛的演員來看他,原本苦瓜臉的莫札特馬上開心地哼起魔笛裏頭那首輕快的 ""快樂捕鳥人""。很多文獻記載了這件事。

這個捕鳥人很搞笑,讓我常聯想起唐吉訶德裏那個一樣搞笑的隨從Sancho。例如人家王子遇到恐龍襲擊時,明明是夜后的三仙女所救,捕鳥人剛好路過,王子悠悠醒來,以為他就是救命恩人,捕鳥人竟然趕緊攬下這份救命之恩,結果被三仙女把嘴巴給縫了起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b5R2bJtGDo
(快樂捕鳥人)

天才一詞在我聽起來,充滿貶意,很難聽。我倒比較喜歡這麼說:莫札特無疑是個活生生的 ""人"",我總感覺他不曾死去,而始終就在我身邊。死去的應該是我們,而不是他。有一回,有人問愛因斯坦,死亡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愛因斯坦說,""意味著我永遠都不能再聽莫札特了""。
楊宗和 發佈日期: 2016.02.02 發佈時間: 上午 4:55
莫札特的安魂曲就像「阿瑪迪斯」裡的劇情,是未完成的作品;連 Lacrimosa 都只寫了八小節。剩下的由其他兩三位作曲家勉強補完(算是他太太的主意,這樣可以收到作曲的尾款)。說「勉強」是因為最後兩章和開頭極為相似,莫札特如果能親筆完成,肯定不會如此。

我非常遺憾永遠不會知道這首曲子的真正面貌。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2.02 發佈時間: 上午 2:55
聽過莫扎特安魂曲的幾種不同演唱版本,感覺以電影 ""阿瑪迪斯"" 的版本最好,但它主要是演唱第一和第三章(25-29)。我最喜歡的是前四章,特別是第三章,翻來覆去不知道聽了幾萬遍。

https://goo.gl/QIg0yc (請聽 25-29)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PlhKP0nZII (完整版。但我猜後面那幾章可能不是莫扎特寫的,感覺就是不太像。)

莫扎特的音樂讓維根斯坦半夜爬起來寫信給羅素說:""這才是上帝所揀選,而我們都不是。"" (我是覺得維根斯坦也是啦。) 這世界要是沒有莫扎特,音樂也許可以說只是一種技藝和娛樂,就如同哲學如果沒有維根斯坦,哲學不過只是一種機械性的演算,外加一堆無甚意義的蠢話。

芸芸眾生中,我們或有高低,但跟天才相比,就什麼高低也沒有了,全一個樣了。有人說,""巴哈的音樂證明了上帝的存在"";在我聽來,莫扎特的音樂無非就是上帝的聲音了,就像一種指引,通往天堂之路。世上如果有什麼音樂真能讓人聽到死永遠聽不膩的,那麼,這首安魂曲就是了。

有人曾經問羅素說,哲學有什麼用?羅素說,""它一點用處也沒有,但它給了我莫大的快樂。"" 我並不想把 ""明明沒有用"" 的東西給硬是派上一些用途,但我相信音樂、文學與哲學等等這些無用之物,至少對某些人的活著確實是有用的;如果沒有這些東西成為一種依靠,一種快樂與力量的泉源,我或許會連大門都不敢也不想踏出一步,連明天的陽光也不想見到。如果不是因為世界之上還有個世界,何不就讓這個醜陋不堪、豺狼橫行的現實世界就此毀了算了?
隆誌 發佈日期: 2016.02.01 發佈時間: 上午 11:17
請各位看看以下兩家媒體,對於同一件事情的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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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舊鐵橋染「中國紅」學生批:官員眼睛有事嗎?
http://goo.gl/GMea43
〔記者邱芷柔/屏東報導〕即將在今年3月中旬完工的潮州舊鐵橋自行車道,目前工程如火如荼進行,但在地民眾卻發現,舊鐵橋橋架竟然被染上「中國紅」,與舊鐵橋的文化氣息蕩充滿違和感,潮州高中學生今天上午到鐵橋旁拉出白布條,並怒批「官員眼睛有事嗎?」
學生蔣允祈說,他覺得這個顏色超級醜,上學期他選修了服務學習課程,課堂上大家開始討論這座舊鐵橋的去留問題,大家都很贊同政府將舊鐵橋保留下來,但沒想到保留的手法這麼粗糙,喪失保留文化資產的用意。
地方洪姓民眾表示,原本鐵灰色的橋架,變成介於紅色與橙色之間的「中國紅」,施工過程,部分橋墩磚塊也被「波及」,染上了違和感十足的顏色,甚至兩端橋座也因為施工不當,讓充滿歷史價值的磚塊被破壞,縣府根本假活化之名,便宜行事。
潮州鐵路高架化後,屏東縣政府與潮州鎮公所極力向鐵路局爭取舊鐵橋認養,贏得鎮民一片讚聲,縣府工務處也接手規劃舊鐵橋的維護與活化,去年10月開始將鐵軌拆還鐵路局,保留枕木後重新上漆,預計在今年3月中旬可完工,讓舊鐵橋變身兼具觀光休閒與保存文化資產的自行車道,但施工過程頻頻遭受民眾批評。
今天上午縣府工務處、文化處人員也到場現堪,縣府人員表示,橋架顏色當初經過送審批准後才上色,可能色卡顏色與實際顏色有落差,才讓民眾反彈,縣府將要求施工單位,把油漆噴濺到舊橋墩的部分恢復,同時補回受損磚塊,讓這舊鐵橋活化同時,也更完整的保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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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鐵橋被亂挖 潮州學生抗議
http://goo.gl/TupL2C
[記者林良齊/潮州報導] 屏東潮州近百年的舊鐵路鐵橋竟傳出橋墩遭破壞!昨天早上當地文史工作者前往查看時,竟發現橋面少了一塊,傳到臉書社團引起民眾撻伐,潮州高中學生甚至在舊鐵橋前拉白布條抗議,希望先爭取為文化資產後再施工。
高二學生蔣允祈表示,去年上課時才開始關注舊鐵橋的保存,但昨天到舊鐵橋後,不僅發現竹田端被挖了一大塊,也發現整座橋的鋼梁被噴成橘紅色,「很醜!」希望能先把該橋申請成文化資產後再施工,才不會破壞原本的部份。
當地文史工作者看到後也不禁搖搖頭說,原本看到縣府打算保存舊鐵橋很高興,沒想到鐵橋還沒保存完畢,就傳出遭施工單位破壞,甚至噴成橘紅色的鋼梁;希望縣府日後在舊鐵橋的維護能夠有公民參與的機會。
當地民眾期待舊潮州鐵橋能像高屏溪舊鐵橋一樣先爭取成為文化資產後再活化利用,才能讓施工單位更加小心。
縣府工務處表示,目前該橋僅是列冊追蹤,並不具有文化資產身份。而該橋的自行車道則預定在今年3月中旬完工。
至於民眾反對的顏色,將與文化處研商後再檢討,會以原本顏色為主;遭破壞的北端橋台,將要求施工單位把破壞的地方依原材料、工法及材質維修完成後,並變更相關設計,也要求清除噴到鋼梁以外的噴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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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件事情,兩家媒體的標題和報導內容幾乎差地遠。
我們是活在平行宇宙,還是媒體精神錯亂。更不要說第一則號稱台灣發行量最大的報紙,所下的聳動標題與扭曲內容。那以後都不能用紅包,都改成白包好了。(這好像是好主意,反正照這家媒體的扭曲風格與其他助紂為虐的組織與政客,台灣早晚都要葬送在歷史的洪流。)
218.164.182.249 發佈日期: 2016.01.31 發佈時間: 下午 3:04
每次在外面遇到人,甚至陌生人,一講起 ""你的文章如何如何...."",不管是褒或貶,常讓人感到尷尬,甚或痛不欲生。連學姐都沒看過幾篇我的文章,你從哪去看到我的什麼文章?然後從中又能對我有多少真實的理解?

如果我沒記錯,記得李敖曾經說,他的口才比文字好,他的人又比口才好。我是覺得自己什麼都不好,文字更是無可救藥,人也好不了多少;但就算一個罪人也還是需要朋友,而不是需要什麼讀者或同志。至於留言板上這樣一些文字,更是不值得眾人關注,它只是一種像告白或自言自語那樣的東西,不是一種足以客觀認知的文字,所以也根本不需要散播傳揚。散播傳揚,只會扭曲糟蹋了它僅存的一點美感。

我並不是很想關閉留言板這個唯一窗口,畢竟它不是我一個人的,但在台灣這樣一個小茶壺,似乎只要和窗外的人有一點點接觸,只要寫一點點其實絲毫不值得特別留意的東西,馬上就會像瘟疫病毒一樣四處流傳整個茶壺。而且, ""我猜"",肯定又是永無止盡的扭曲,人們的理解能力真是非常差 (我的表達能力當然也難以恭維);不但扭曲文字,更會扭曲 ""人"",甚且造謠瞎掰,任意胡扯。特別是一旦出現什麼政治的字眼,台灣人之可怕與恐怖更是難以想像,完全沒有道德底線可言,非常邪惡。

老實說,我由衷厭惡並且極度恐懼台灣人和台灣社會,無時無刻不想逃離這樣一個低能躁動、充滿虛榮、毫無文化、毫無道德與品格、非常猥瑣陰暗與敗德的小茶壺社會。當然,我並不是說 ""每一個"" 台灣人都是這樣。我也知道,當我說我厭惡和恐懼這個社會和這群所謂同胞時,肯定又要遭殃了,我的思想肯定又觸犯神聖教條而必須千刀萬剮了。

但是,當你和一群品性不端、心術不正、髒亂邪門的室友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時,難道你不會痛苦?難道你不會想逃走?難道你有著絕對神聖的道德義務必須去喜歡或熱愛這樣一些室友、這樣一種社會、這樣一種同胞?並且有著絕對神聖的道德義務必須和他們一直住在一起?若誰膽敢有想逃走的念頭,就是對什麼偉大的鄉土與國家不忠不義?如果你真的這樣想,那你怎麼不去看看藍藍綠綠的各方政客及其御用文人們,只要有錢,怎麼個個都努力把小孩和財產往海外送?怎麼不讓小孩一路在台灣接受綠油油的愚化低能教育以示忠貞?

文字與人方面的糟蹋、造謠與扭曲,之所以說我是 ""用猜的"",是因為我和學姐從來都不可能去搜尋、更不可能想去閱讀台灣的網站 (巴勒網和YAHOO新聞網站除外);我是絕不可能把一秒鐘的時間浪費在此的,但我知道很多人樂此不疲。喜歡整天掛在毫無營養、甚至以造謠取代一切言論的網路上,這是各位的自由,我管不著,我只能期望自己盡量減少和這樣一種社會產生更多的瓜葛;對於種種糟蹋,也只能一忍再忍,徹徹底底忍忍忍忍忍到底,並且想辦法盡量迴避,盡量視而不見,盡量眼不見為淨。

所以,拜託各位不用告訴我種種這類事件,拜託給我一個清靜。我豈有可能去澄清幾乎全部都是錯的、扭曲的、造謠抹黑的各種誤解與瞎掰?如果你自己不排斥接觸這樣一種陰暗邪門的網路世界,何不自己提筆上陣前去講幾句仗義肺腑之言?

我二、三十年來不接電話,不回信,甚至不看信,不光是因為忙而已,更是出於極度的害怕與恐懼;如果所謂接觸與交往就是:你永遠只能不斷反覆講那三句話:""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樣的人""、""沒有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想法""、""不是不是不是,我完全不是那個意思"",你還會想跟人類接觸嗎?你不會感到挫折與恐懼嗎?跟狗相處豈不是更加愉快許多,至少我從未遇過一隻對我有所誤解的狗。

同樣地,如果你像個消防隊員那樣,總是得隨時出動救人救火,當電話不斷響起,你會不害怕嗎?我並不是說我不想救人救火,而是說,""沒事"" 就是天大的好事,只要電話一響,只要EMAIL或效率更恐怖的LINE一來,似乎就必然又是一些讓人痛苦或忙碌不堪的事。最恐怖的當然就是政治政治政治政治政治或社會社會社會社會....這一類對你扭曲再扭曲的人事物。

我常渴望,哪天有人打電話或寫信來說:""陳真,我錢多到用不完ㄋㄟ,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花?"" 這或許是幻想,但至少希望是一些令人期待、令人愉悅的電話或來信。阿憨現在住在寄養家庭,如果她會寫信,我想我會很渴望天天收到她的親筆信,因為她真的很好笑;她對我最不講理的要求頂多就是一直要我摸她的肚子。我常睡沙發上,常會被她叫醒,企圖拉我的手去摸牠,叫我別偷懶,沒事的話何不摸摸她的肚子。

對於那一切令人痛苦害怕之事,我唯二能做的就是:第一,眼不見為淨。第二,儘一切可能盡量不要去碰觸跟主流思維不一樣的東西或對之有所不敬,例如綠油油的人事物。

歌德說,""人必須寫出自己內心的痛苦""。寫東西因此應該是愉快的,平靜的,救贖的,藉以讓痛苦平息。在我年少還不懂得自己寫東西時,數學是我最大的救贖。每當我在愚化、低能的所謂學校教育中或人際相處中感到痛苦不堪而幾乎無法承受時,我就迫不及待鑽進數學的世界裏,想數學,寫數學,想數學定理,想數學公設,在那樣一種純粹潔淨的數學世界裏,得到莫大的安慰。

文字在我看來有兩種,一種是大家都能看懂的,一種是只有極少數人才看得懂。不管是哪一種,即便是數學與邏輯,無非也都只是 ""寫出自己內心的痛苦""。如果邏輯只是一種身外物,就如維根斯坦說,""那我不知道研究邏輯這東西是要做什麼""? 維根斯坦甚至還把哲學比喻成一種治療,治癒自己的同時,也提供治癒的藥方給別人。這兩天讀到他寫給 Maurice O'Connor Drury 的一封信,維根斯坦說:""我爸是個商人,我也是個商人,我希望哲學就像一門生意,藉著它搞定一些事""。不管是藥方或生意,它理當救贖自己也救贖他人,而不是製造出更多的痛苦。

我本來只是要貼底下這首詩,卻又忍不住重申了一長段早已講過無數遍的話。我實在一千萬個不願意被迫去澄清東一個西一個無數的誤解。但既然有人提了,我就只好被迫說說。我1988年寫的那篇 ""台灣兒童人權報告"",根本不值得去尋找。在公眾意義上,那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瑣碎歷史而不值得任何關注。再說,市面上也不可能有全文,因為全文就是厚厚一疊手寫的稿紙。如今,我個人二十幾年前過往的所有稿件全數放在一個每天甚至有上百隻老鼠和蟑螂出沒的兩坪大的書房,勢必早已屍骨無存。

市面上不會有兒童人權報告的全文,你能找到的其實都已失真,為什麼呢?因為最完整的大概就是當初我自己編排的那一張像報紙那麼大的傳單。不管是當年或現在,單獨閱讀那文章是沒有多大意義的,除非你得配合著閱讀底下莫那能這首詩以及其它幾首我當時把它和兒童人權報告合併編排的詩。沒有這樣一些詩,那篇報告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我把留言板打開了,拜託各位不要再扯到我或我的文字上來,想到永遠就是一直只能澄清澄清澄清,實在很痛苦很害怕,與人溝通或寫東西變成一種精神虐待。

<鐘聲響起時--給受難的山地雛妓姊妹們> 

莫那能

當老鴇打開營業燈吆喝的時候
我彷彿就聽見教堂的鐘聲
又在禮拜天早上響起
純潔的陽光從北拉拉到南大武
灑滿了整個阿魯威部落

當客人發出滿足的呻吟後
我彷彿就聽見學校的鐘聲
又在全班一聲「謝謝老師」後響起
操場上的鞦韆和蹺蹺板
馬上被我們的笑聲佔滿

當教堂的鐘聲響起時
媽媽,你知道嗎?
荷爾蒙的針頭提早結束了女兒的童年
當學校的鐘聲響起時
爸爸,你知道嗎?
保鏢的拳頭已經關閉了女兒的笑聲

再敲一次鐘吧,牧師
用您的禱告贖回失去童貞的靈魂
再敲一次鐘吧,老師
將笑聲釋放到自由的操場

當鐘聲再度響起時
爸爸、媽媽,你們知道嗎?
我好想好想
請你們把我再重生一次...

註:
拉拉--拉拉山
南大武--台東縣排灣族分佈地區
阿魯威部落--詩人莫那能的故鄉

必聽: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Pba-i26YNA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46w3KOy_ros

知道那頭長翅膀的獅子是什麼嗎?跟馬可有關,聖經 ""馬可福音"" 那個馬可。飛獅爪下的書本上用拉丁文寫著:""我的使者馬可,你在此安息吧。"",",","陳真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1.28 發佈時間: 下午 3:55
http://www.newinternationalism.net/?p=1163

上面這連結我不敢看。事實上,包括過去的立報,凡是出現我的文字的一切所有刊物或報章雜誌,我都不想看也不敢看。其實我不用看,光是想到就覺得痛苦不堪,真是自我做賤,毫無美感。更加一萬倍痛苦的是別人有心或無意的糟蹋。我很不明白,這樣糟蹋我,利用我來當炮彈胡亂發射一通,對於你們的偉大運動有什麼正面意義嗎?

上面這連結我沒看,因為我怕看了會爆炸想殺人。我對與人溝通一事真的很絕望,非常痛苦,痛苦到極點。特別是台灣人,真的讓我非常恐懼,非常害怕,非常挫折。我知道這樣一種痛苦幾乎無人能懂無人相信,因為你們如果真的懂真的信,絕不可能會想要對一個並無心存惡意、痛苦到極點的人做這種事。

我知道,在台灣這樣一種地方,不管公開寫什麼或講什麼都是一種自我做賤。究竟我還能怎麼說,才能讓人相信我所說的痛苦是如何真實而巨大。我知道,有些事,純粹是屬於怪物才能理解才能體會才會相信,正常人是不可能相信,更不可能體會的。

我沒看這網址,也不會去看,我不想讓自己對人陷入更深的絕望。但我有聽學姊轉述其中一部份的 ""狀況""。往後幾天沒法查信箱,所以會請學姊私下幫我跟該網站的編輯更正如下:

1。任何轉載或轉寄請註明來源。因為你惟有回到巴勒網留言板,才有可能適當理解這類文字。不應該搞成好像我去給人家投稿似的。

2。該網站(新國際)的文章標題 “當民進黨執政後“ 純粹是該網站編輯所自取。這樣一種與內文全然無關的標題非常荒塘。這篇留言,跟沒出息的什麼民進人渣黨有沒有執政有什麼關連?白紙黑字,難道這也能有所爭議?我一開始就怕台灣人又要往政治立場上扯,所以還刻意取了小標題,避免扭曲。沒想到連這樣也能扭曲。

3。除了長老教會那一段是臨時加入的之外,其它所有文字早在兩三個月或更早之前就已寫成,與選舉沒有任何關聯,跟政治藍綠也一點關係都沒有。

4。我不會低級到把自己的個人經歷拿來 “檢討” 什麼選舉或 “檢討” 所謂民進黨。我有可能低俗、低能到以那樣一種方式與內容去寫什麼檢討分析沒出息的什麼民進黨的什麼選不選舉或執不執政的文章嗎?我會智障下賤窩囊到那種地步嗎?

5。除了巴勒網的留言板,我絕不會在其它任何地方投稿或寫稿或做任何留言。

最好的作法是把整篇撤下。因為我總不可能四處一一澄清,那要從何澄清起?如何可能澄清?對誰澄清?

我知道,幾乎不可能讓人相信我要說的這樣一種痛苦、挫折與絕望,但我也只能反覆這麼說。

許多時候,甚至很想關掉這個做為我跟這個世界惟一聯繫的留言板,甚至退出巴勒網已經進入第八年的靜站,實在很不想再跟外界有任何聯繫。

我那篇留言所要指責的諸多現象之一,不就是這樣一種不擇手段,不就是這樣一種扭曲與利用以及工具化。許多所謂 ""同志"" 的眼裏,似乎就只有政治政治政治政治,立場立場立場立場,運動運動運動,於是動不動就會想把一些事實上跟政治立場根本扯不上任何關係的人事物給硬是拿來利用或扭曲,做為一種工具或武器,做為一種所謂政治資源或火藥的引信,並且似乎非常樂於看到衝突或事件的發生,樂於拿別人充當祭品,藉以壯大或宣揚某種立場或所謂運動,或是至少可以看熱鬧,看八卦,看一些嗜血的場面。

這種行為與心態其實是很卑鄙的,喜歡看嗜血場面或喜歡享受八卦趣味的,何不自己去演出給大家欣賞?何不自己下海來演出以壯大運動,壯大我方立場?

如果今天我寫的確確實實是那樣一種文章,那我也認了,問題是,我那篇留言是在講什麼民進黨執政之後的什麼問題嗎?各位真的看不懂那麼粗淺的白話文嗎?我的表達能力有那麼差嗎?我有那麼低能兼下賤嗎?低能到竟然會用那樣一種純屬個人的經驗內容來分析X它媽的窩囊沒出息的什麼民進黨的什麼執不執政的。我有下賤到會去那樣糟蹋自己嗎?我有低能到會那樣寫文章卻取個那樣的標題嗎?

媽的,真是越想越火大。真是荒唐透了頂。別人喜歡怎麼活,我沒意見,但我從來都不是那種人,更從來不曾有過那樣一種猥瑣的心靈。我會是那種人?我會去關注一個窩囊沒出息的黨的一個什麼選舉的勝利?甚至還用私人無比珍貴的東西去和那些窩囊沒出息的東西做連結來分析?白紙黑字竟然也能扭曲成那樣,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難道是要我怎樣做才對?像在教三歲小孩那樣,帶領大家一個字一個字閱讀、講解、教大家識字?

整篇文章難道不就是在講認知、講睜眼說瞎話、講證據的本質、講人的品味差異、講權利做為一種概念的形成、講權利的利用與濫用、講台灣極為典型的一種被政治扭曲了的人性與認知現象;總歸是在講事物的可能性,講人(該)怎麼活如何活的問題。沒想到一被轉載馬上竟然又是如此下場,又是拿來當成一種低級的政治砲火,又是扭曲,又是睜眼說瞎話,實在很痛苦。這個島是不是哪裏中了什麼邪?各行各界幾乎都一個樣。

比方說記者,你敢不敢接受記者訪問?不信你就試試,你看台灣記者會把你的話給扭曲成什麼樣子,你看台灣記者會根據他的需要來怎麼利用你,甚至你根本上完全反對的東西、或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想法,都能套到你頭上,變成是你說的,說那是你的意見。非常卑鄙。我不相信會有什麼運動或工作,可以不需要最基本的誠實與信用,除非是想效法台灣政治人物或所謂社運人士或什麼親綠學者等等一大堆人渣等級的什麼改革者與理想家那樣,立志當個詐騙集團,以扭曲、瞎掰、粉飾、操弄、渲染和包裝做為一種手段。

台灣真是病得不清,不管藍綠,不管學界、社運界或什麼碗糕界都一樣,心靈真是很扭曲,而且好像凡事都能朝某個特定方向硬是去給它扭曲一下,操弄一下,而不是紮紮實實把一說成一,把二說成二。事物硬要扭曲就去扭曲,但難道連人心人性也要這樣動不動就給它扭曲一下?你看無數小孩生了病有得救卻沒錢醫療只好死路一條,媽的請問這是一種什麼問題?藍綠問題?所謂政治問題?還是什麼偉大的社會改造問題?在它成為這一堆冠冕堂皇的問題之前,難道它不就是你的問題、我的問題、只要是人就該有感覺、就該感到痛苦的問題?任何人想當x它媽的什麼偉大的理想家、社運家或什麼家之前,難道你不該先必須是個 ""人""?難道凡事都一定硬要把它往某個特定的意識形態或政治立場的框架裏頭套,就像市面上檯面上那一堆光鮮亮麗的政客和理想家與改革們之擅於操弄之所作所為那般卑鄙?

無數河流無日無夜被黑心工廠污染,水裏有毒,空氣有毒,媽的請問這是什麼樣一種問題?藍綠問題?所謂政治問題?還是什麼偉大的社會改造問題?在它成為這一堆冠冕堂皇的問題之前,難道它不就是你的問題、我的問題、只要是人就該有感覺、就該感到痛苦的問題?任何人想當x它媽的什麼偉大的理想家、社運家或什麼家之前,難道你不該先必須是個 ""人""?難道凡事都一定硬要把它往某個特定的意識形態或政治立場的框架裏頭套,就像市面上檯面上那一堆光鮮亮麗的政客和理想家與改革們之擅於操弄之所作所為那般卑鄙?

你我難道都不會生病?生病就得醫療,醫療的一大堆最基本的有關人的問題,媽的請問這是什麼樣一種問題?藍綠問題?所謂政治問題?還是什麼偉大的社會改造問題?在它成為這一堆冠冕堂皇的問題之前,難道它不就是你的問題、我的問題、只要是人就該有感覺、就該感到痛苦的問題?任何人想當x它媽的什麼偉大的理想家、社運家或什麼家之前,難道你不該先必須是個 ""人""?難道凡事都一定硬要把它往某個特定的意識形態或政治立場的框架裏頭套,就像市面上檯面上那一堆光鮮亮麗的政客和理想家與改革們之擅於操弄之所作所為那般卑鄙?

我並不反對社會分析或政治評論或時事評論,但我是那樣一種個性的人嗎?我寫過那樣一種文章嗎?我像是個對於所謂政治或從政或一切鎂光閃閃有一絲興趣的那種人嗎?我講這樣並無貶意,但我不是就不是,沒有就沒有。我不願意自己的人格模樣總是不斷被公然且任意地扭曲和捏造。

我正在台南往台中的客運上,正準備去上班。非常累,卻逼得必須在顛簸的車子上急著寫這聲明,冒著傷害眼睛的危險用手機寫下這些。

昨晚忙到只睡兩個多小時。過去半年多來,每天忙著各種私事,經常每天睡不到四小時,忙著做一些各位正常人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已經完成、有關成家立業的事,但我不管做什麼都比別人慢比別人晚比別人辛苦許多。

最讓人痛苦的是,我會齷齪到以自己父母的痛苦來寫一種 (對我而言毫無意義) 的什麼政治社會分析?甚至還竟然去連結到那個齷齪到爆的人渣黨的什麼執不執政?

我的母親,因為我年少時的那些所謂政治的行為,那些只不過是基於一種 ""人"" 的基本憐憫而採取的種種行動,因此在極度的憂慮、羞辱與痛苦中死去,我會齷齪到拿這樣一種個人一生難以抹滅的悲劇與罪惡感來寫什麼分析人渣黨執政之後的什麼文章?

我的母親,因為我年少時的那些所謂政治的行為,那些只不過是基於一種 ""人"" 的基本憐憫而採取的種種行動,因此在極度的憂慮、羞辱與痛苦中死去,我會齷齪到拿這樣一種個人一生難以抹滅的悲劇與罪惡感來寫什麼分析人渣黨執政之後的什麼文章?

我的母親,因為我年少時的那些所謂政治的行為,那些只不過是基於一種 ""人"" 的基本憐憫而採取的種種行動,因此在極度的憂慮、羞辱與痛苦中死去,我會齷齪到拿這樣一種個人一生難以抹滅的悲劇與罪惡感來寫什麼分析人渣黨執政之後的什麼文章?

我的母親,因為我年少時的那些所謂政治的行為,那些只不過是基於一種 ""人"" 的基本憐憫而採取的種種行動,因此在極度的憂慮、羞辱與痛苦中死去,我會齷齪到拿這樣一種個人一生難以抹滅的悲劇與罪惡感來寫什麼分析人渣黨執政之後的什麼文章?

我的母親,因為我年少時的那些所謂政治的行為,那些只不過是基於一種 ""人"" 的基本憐憫而採取的種種行動,因此在極度的憂慮、羞辱與痛苦中死去,我會齷齪到拿這樣一種個人一生難以抹滅的悲劇與罪惡感來寫什麼分析人渣黨執政之後的什麼文章?

我的母親,因為我年少時的那些所謂政治的行為,那些只不過是基於一種 ""人"" 的基本憐憫而採取的種種行動,因此在極度的憂慮、羞辱與痛苦中死去,我會齷齪到拿這樣一種個人一生難以抹滅的悲劇與罪惡感來寫什麼分析人渣黨執政之後的什麼文章?

父母的過世,彷彿帶走了我所有的明天。如今所剩,全屬餘生。但我媽是這麼教我的:她在帶我去上小學的第一天,在上課之前,把我帶到校園的一棵樹下,突然有點嚴肅地跟我說:你要記住,往後,如果有人用掃帚打你的右腳,你就連左腳也讓他打。我當時聽不懂這是什麼怪話,人家打我右腳,我不揍回去就已經很客氣了,幹嘛還伸出左腳讓他打?但是,小時候不懂的,長大之後就懂了。雖然懂,但從沒做到。人家打我右腳,我通常會打他左右兩隻腳做為報復。始終讓我很不解的是:我媽只讀過兩年小學,不太識字,與基督教更是從無淵源,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聽來的這樣一些類似聖經裏頭的話語。

小學一、二年級班上有個同學,家裏好像很窮,因為他經常赤腳來上學,全身髒亂,常有臭味;而且好像有點智能不足,從來都學不會課文,也不太能守秩序,經常挨老師揍,同學都很討厭他。但我注意到他常常沒帶便當,或是便當裏頭全是白米飯而沒什麼菜。我回家告訴我媽,隔天她就幫我多帶一個便當,要我拿給那個同學吃,我就這樣每天帶兩個便當上學,前後兩年。

我媽還經常反覆這麼教我,她說:如果你要幫助人,就應傾其所有;即使你事實上剩下不多,你也還是要跟對方說你有很多,根本用不完,吃不完,請對方幫忙吃或是請他拿去用沒關係,因為我還有很多,絕不能讓對方心裏有壓力或感到對你有所虧欠。

父母的過世,彷彿帶走了我所有的明天,如今所剩,全屬餘生。但我媽既然是這麼教我的,我至今仍然渴望有一天,能把生命的最後一點力氣奉獻給世上任何最為弱小孤苦無助的人或動物。特別是祖國,不拘是哪個角落的那些最需要幫助或是真正需要我的人和各種生命,我渴望這點餘生能夠跟他們產生某種連結,為他們盡一點力氣,哪怕只是付出一點勞力。此事經常縈繞我心,揮之不去,但我知道,我很可能沒那個機會了,父母雙亡後殘存的一點生命,或許也只能盡全力在一片廢墟中建立起自己的家,同時也給自己弄一個我這一生在台灣至今從未有過的書房,而非始終只能在床鋪上、沙發上或狹隘熾熱的儲藏室裏讀書寫書。

至於社會上那些偉大、光鮮燦爛的改革,就請大家不用算我一份了。我頂多只能貼一些事實上毫無公眾意義的通俗文字。但是,如果它永遠只能招來更大的屈辱與糟蹋,我是不是應該完全斷了一切與人溝通的念頭?我是不是永遠只能跟人反覆說那三句話: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樣的人;沒有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有那樣的想法;不是不是不是,我完全不是那個意思。

對於 ""新國際"" 這件事,我始終都沒有去看它的網站,也不想看對方來信。無意指責,而只是很難掩飾自己對於與人、與這個社會溝通以及對於自己表達能力拙劣的挫折與絕望。這事沒什麼好道歉。重點是究竟理解與否,而不是道不道歉。我從不是一個孤癖的人,但總是被迫得躲在洞穴裏;似乎每一次跟人稍有接觸,就註定萬箭穿心,而必須趕緊溜回洞裏療傷止痛。

所有那些心裏痛苦卻找不到多少同類的人,不妨就把你的痛苦告訴音樂: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BiMl3Lgwk8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1.28 發佈時間: 上午 2:01
也許是因為台灣人極為看重醫生這行業,實習醫師 (尤其未婚) 在台灣是特別吃香的。我雖當時骨瘦如材形神狼狽,宛若遊民饑民,人見人驚,多少還是會獲得一些比較善良、比較有同情心的護士或護生的 ""呵護""。她們常說我老實,木訥,單純,見我衣著破舊,面有菜色,母愛難免油然而生,對我非常照顧。也因此,我常覺得我在醫院工作始終有好多個 ""媽""。

在這樣一種所謂木訥老實的印象下,當同事們從其它地方得知我的一點政治經歷後,往往驚駭莫名。當我還是實習醫師時,我的 ""媽媽"" 們常因此表示很納悶很遺憾,這 ""孩子"" 平常連話都講不好,一個人獨來獨往,安靜得跟魚一樣,想不到竟然原來是 ""陰謀份子""!想不到竟然還會拿麥克風煽動群眾破壞社會企圖推翻政府!想不到甚至還打算賣台!真是很可惜。對於我之 ""誤入歧途"",常表遺憾;善良一點的人,就會說那是因為我太老實了,所以可能是被壞人利用了。

""政治偏激份子""、""陰謀暴力份子"" 的印象一旦深入人心,周遭許多對你更不了解的人就會以這樣一種刻板印象看待你。每次同事們集體邀約出遊或看電影、唱歌、聚餐什麼的,我從來不曾參加,就連每天中午或晚上,醫護人員總是會聚集在護理站的會議室一塊用餐,我也至今完全迴避。迴避久了,難免就會讓人產生這樣一種印象:別理他,他是個書呆子,只喜歡看書,不懂得娛樂;或是,別理他,他怪怪的,是不是哪根筋有毛病;或是,別理他,他不會喜歡電影、不會喜歡藝術的,他只關心政治。

當實習醫生時,曾有一個護生跟大家宣佈說:不用邀他一起去玩啦,在他眼裏,就算眼前是一片美麗的山,一座美麗的森林,他也只會看到整座山林寫著:""台灣獨立"" 四個字。對此我很無言,因為我這一生,私底下從不喜歡跟人談政治;每次被迫談起政治或遇到眾人談政治的場合,我就趕緊踉蹌逃離現場。

不過,各式各樣的誤解幾乎就是生命的一種常態,久而久之,你也只能學著去適應眾人永無止盡的各種誤解和異樣眼光。不管是褒或貶,全是扭曲誤解。其實我一點都不孤癖,而且恰恰相反,我是很喜歡馬戲團的,要不然也不會剽竊 Emir Kusturica 給自己取個 Emir 的名字,意味著與之臭味相投。

吸血鬼因為某種身世與遭遇而註定得活在黑夜裏,孤獨來去,但這並不意味他喜歡孤獨與黑夜而排斥陽光。我只是知道自己是個怪物,不想給眾人的集體歡樂八卦氣氛給帶來任何異樣的感覺與打擾。當大家喧鬧嘻嘩,而你卻沉默不語是很怪的。再說,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直到青年,三餐不繼,一路從地獄走出來的人,乍然來到人間,他其實很難偽裝成正常人;難道你給一個流浪漢披上醫師白袍,他就會立即風姿煥發?

大學七年幾乎無法維持生命的極度赤貧,除了經常去旗津海邊無人處看海看夕陽發呆之外,其實我也很喜歡去高雄當年最熱鬧的大統百貨頂樓,那裏有許多遊樂設施,例如雲霄飛車和海盜船,轉角處有一台賣霜淇淋的自動販賣機。我沒買過,因為連活下去的麵包都沒有,有可能吃霜淇淋嗎?遊樂設施當然也玩不起。那我經常去那裏幹啥呢?沒幹啥,就只是想去看人家玩。通常來這邊玩的人若不是一家人,便是一群朋友或同學,當他們坐著雲霄飛車或海盜船,大夥玩得滿臉歡笑時,我也自然就會跟他們一樣笑開懷;人家笑,我也跟著笑,不知情的人肯定會以為我是他們的一家人,只是沒進去一起玩而已。

以上是正常人的世界。那麼,所謂 ""同志"" 的世界呢?誤解就比較少嗎?當然也沒有。不過這部份我就比較不想講了,因為我知道講了也沒啥用,沒啥意義。政治上所謂 ""同志"" (或 ""敵人"" 也一樣),往往是這樣一些人,他們是議題取向、立場取向的;不管你寫多少風花雪月,他們似乎就只看到表面上的所謂政治。但在我的理解裏,如果沒有前者,後者還有意義嗎?如果不是因為音符裏頭的那一點美,政治有意義嗎?如果不是某個看不見的世界裏頭那一點火燄,痛苦政治能讓人哪來的熱情?一直在詩畫裏頭尋找政治字眼是很病態的。

許多時候,所謂同志,從你身上看到或取得的,往往只是一種非常形而下的 ""政治"",幾乎可以說不過就是一種立場,於是你就彷彿成為某種立場的一員,成為打擊另一種立場的工具,儘管你根本沒有任何立場可言。比方說前一篇留言,突然好多人寫信來說想轉貼轉載,我很納悶,各位究竟是從裏頭看到什麼?準備拿它來幹啥?打擊綠油油的惡勢力嗎?還是想看它會引起什麼樣的熱鬧?

當然,許多時候只能怪我自己表達能力太差或為人處世修養難以恭維,自然也怪不得別人。例如我在文中刻意用 ""神棍"" 這樣的字眼來指控長老教會,我知道這樣一種字眼很低級,上帝若在天上聽到了,恐怕只會讓我往地獄更跌深一層;畢竟說出低級字眼以羞辱人者,其實終究也只是一併羞辱了自己。既然如此,為何明知故犯?原因無它。當一個組織或勢力大到幾乎無可撼動、根本聽不進任何異樣的聲音時,你有時就只好來點限制級的,也許會讓它有點感覺也說不定。但不管怎麼樣,我終究並不是想談一種政治或立場。我相信,所有形而下的現實問題,終究是一種形而上的美學問題、宗教問題與哲學問題。

說完你和正常人及特種人的世界的關係,還有一層關係特別重要,那就是 ""你"" 和你的 ""字"" 的關係。假若今天我們只是要討論一道化學方程式,那麼,你跟它不必談戀愛,不必動情懷,方程式該成立就會成立;即便你是個人渣,也一樣能成立;你不必跟方程式 ""發生關係"",照樣能成立。但是,假若今天我們不是在談科學,而是在談生命談活物談科學以外的任何說不準的東西時,那麼,真理就不存在了,直到....直到什麼呢?直到你跟它 ""發生關係"",真理才會顯現。就如齊克果所說,""真理不存在,直到它被你所認知。"" 這個 ""你"" 字,才是真理的核心。維根斯坦亦如是說,""唯有回到家的人,才說得出真理""。換個方式說也一樣:你若不是那樣的人,就不可能說出那樣的話;即便你硬是把真理從嘴裏說出來,那其實就跟放屁一樣,沒有任何意義。

說,大家都會說;光是說,或是說個不停,有意義嗎?意義難道不是來自 ""做""?你與其講一千萬句,不如去做一下下。這意思當然不是指的一種行為主義上的意涵,並不是說你得拋頭顱灑熱血或實際投入政治才有資格談政治,而是說,政治是一種無所不在的東西,你不可能有一秒鐘脫離它,因此,你勢必得面對這樣一種像空氣一般分分秒秒環繞你四周的東西,這時候,你是什麼樣的人,自然就決定了你會如何面對這樣一團無所不在的空氣。你說這空氣是政治也好,說它是一種現實世界也罷,總歸你得決定讓自己在這樣一種世界中,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然後你的話語自然就會取得它應有的意義。

我知道這些說法在現實世界中其實是沒有任何作用、沒有幾個人會信的。現實世界是一種圍繞著特定利益、透過鎂光炒作、純屬虛構的人為市場。哪怕是個人渣,也照樣能個個炒作、包裝成英雄烈士或理想家與進步人士;哪怕是個無恥的窩囊混蛋,照樣能講得激昂慨慷,眾人仰慕。但是,不管現實世界如何扭曲,真理依然是真理。重點不是你 ""說什麼"",而是 ""你是什麼"";重點不是話語本身,而是話語背後那個 ""人"" 究竟配不配得上他的 ""話語""。杜斯妥也夫斯基說得對:我不害怕苦難,我只害怕我是否配得上我所承受的這一切痛苦。同理,漂亮話誰不會說?但說話者究竟是否配得上他的話語,才是重點。

這也說明了,為什麼真正重要的話語幾乎都是一種 ""私人日記"",一種 ""竊竊私語"" (維根斯坦如此形容自己的所有著作之基本性質),因為,這樣一些話語並不是一種可以客觀評價的東西,它比較像是一種情書、家書或遺書,具有特定的收件人,而那個收件人其實就是 ""你""。就像任何一種文學、音樂與藝術一樣,""你"" 若對這樣一些情書、家書或遺書不感興趣,那它就一點意義也沒有。相反地,如果它對 ""你"" 而言意義非凡,那它就意義非凡。

然而,這樣一種所謂非凡的意義並不具有任何公眾性,因為它畢竟不是一種放諸四海皆準的科學真理,就好像你的愛人,在眾人眼裏並不是愛人一樣;你天底下最偉大的媽媽自然也不是旁人的媽。企圖把私密人事物給公眾化,其實只是傷害了它理當具有的一點美感。誰會想把情書公諸於世?誰會希望大家一起來討論他的母女親情?私密事物,方具價值。價格是公眾所認定,但價值卻跟感情一樣,純粹是兩個生命之間的事。所有藝術與思想,盡皆如此,套句維根斯坦的話,哲學始終是一種私人日記,屬於兩個生命之間的 ""竊竊私語""。

當然,我並不是要說思想很偉大、藝術很崇高。我並無此意。一個詩人哲人的痛苦呻吟也許很美,但你能說一個人遭遇了痛苦很厲害很了不起嗎?沒有人會希望自身成為一種痛苦悲劇的主角。即便是耶穌上了十字架也會希望這個 ""苦杯"" 看能不能移除。尼采說,""真正偉大的作家是那些羞於成為作家的人""。也許你也能說,真正偉大的哲學家、藝術家就是那些一直想逃離哲學、遠離藝術的人。我沒法想像得意洋洋搖曳生姿的哲學家或藝術家,更無法想像毫不羞赧、毫不痛苦地成為市場賣點、成為眾人偶像的哲學家或藝術家。

黑格爾說,黑暗中容易產生思想,光線一來,思想就毀了。沒有哲學家是不畏光的,他終究得屬於黑夜。我沒法想像鎂光閃閃、左擁右簇的哲學家。黑格爾說得對,智慧女神的貓頭鷹總是在夜裏獨自起飛。當人事已非,智慧於焉誕生;不一定蒼白可笑,但肯定可悲。齊克果說,“生命往前走,但意義卻只能回頭看。” 當夕陽西下,當一切都已成過往雲煙,於是智慧來了,悲劇卻也隨之誕生。

維根斯坦說,”最偉大的哲學成就就是:放棄哲學”,不再思索。他還說了句名言,概括其一切思想,他說:“別想,光看就好!” (Don’t think, but look!)。也許最深刻的思想就是不思不想,你只須看,看那既存的一切;如果一切都已攤開眼前,如果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你還需要想些什麼?你大可描述,大可謳歌緬懷,但 “終究” 沒有東西需要你的思索,因為一切思索都已預設了思索的存在,預設了事物的存在,預設了 “我” 的存在。我或許可以想東想西,但 “我” 終究沒法想 “我在想什麼”。神祕的是IS,不是HOW,也不是WHAT;神祕的是:""為什麼總有些東西存在,而非空無一物?""(海德格語)。

傅科說,""他希望自己就像炮竹一樣,被人拿來點燃之後,化為灰燼""。所謂鐘鼎山林,各有天性,每個人有他自己的氣味傾向。而我倒是不想成為一種炮竹或甚至火箭炮,而寧可像一點星光,微微淡淡地高掛天空,有時看得見,有時看不見,但它總歸曾經在那遙遠的億萬光年外兀自閃爍;照明地上路談不上,似乎一點用途也沒有,但也許在某個時空某個夜裏的某個人,連同天上所有繁星,約略注意到它了,心裏因此起了一點安慰,一點想法,一點難以言喻的惆悵。人與字,生命與思想,也許大約就是這麼一回事。
蘇秀慧 發佈日期: 2016.01.27 發佈時間: 下午 11:04
智者低語,
一如寧靜的夢。

聆聽著,睡著,
卻是清醒的。

總不經意,
被荊棘的爆聲喚醒,回到這喧嘩的真實世界。

願再入夢。
kate chang 發佈日期: 2016.01.27 發佈時間: 下午 1:42
這次選舉我不在台灣,從網路新聞看到選舉結果似乎不出眾人意料,但我依然還有意外的驚喜:萬年國會議長跌落主席台,因為跌倒的聲響太大,使我(一度)以為李登輝時代終於結束?!這之於我彷彿邪靈一般存在的統治者,其話語行止對人們的傷害,到此為止了嗎?

或許論者有各種藍綠版圖消長的科學分析,以便驗證權力的轉移,但其實對此我是不在乎的,即使陰魂不散,我還是願意把這樣的結果看成是統治者他個人的挫敗。「一邊是宮殿,一邊是監牢」,統治者即使擁有整座繁華的海港,他與階下囚不就只是一橋之隔嗎?我們不擁有權力也沒有被禁錮,在橋上嘆息的不是你我,因而始終能自由仰望星空。

我相信永恆、相信真理、相信有至高無上的主宰,但我懷疑有所謂的結局、最後的審判!於是,讓那卑鄙行惡者死前可以親眼目睹他的帝國坍塌、讓那蒙受冤屈者此生得以平反、讓那正在受苦者此刻能得著一絲溫暖,這是我向天主的唯一祈求。
王修亮 發佈日期: 2016.01.27 發佈時間: 上午 3:47
和陳老師在同樣的時代同時孤獨走過,讀來痛徹心扉,卻又只得一聲淡然輕嘆。

我非長於詩,而永夜難平,如有所鯁不得不出。
以此詩致微意。

讀陳醫師文有感
濁世寂寞難與同,不捨清志不求功;
剩將此心寄明月,魂入天地有情中。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1.25 發佈時間: 下午 11:18
可以轉寄或轉貼,雖然我是很害怕這樣。不過,一個東西既然貼了,就很難管制不讓它流傳。一篇文字,要不藏諸高閣,一旦貼了,大概也就很難避免公開示眾的扭曲下場。Emily Dickinson 有詩云,""一個文字一旦誕生,便即死去。"" 轉載轉寄可以,只求盡量全屍呈現,哪怕是一個標點符號也別傷害。

巴勒網上的都可以轉載或轉寄,只是覺得我寫的部份很尷尬就是。只能勸阻,無法阻止;再說,留言板上這些往往含著 ""重劑量的我我我"" 的破碎文字稱不上什麼文章,若以親友、私密的方式閱讀,就像在讀家書或遺書那樣,即便寫得再離譜幼稚荒唐可笑不講理也總能得到一種寬待,但若公開張揚,往往就整個走樣而失去它僅存的一點美感。

而且,以台灣人 ""除政治外一概不熱衷不理解不感興趣"" 的習性,張揚之後恐怕又是一番痛苦後果。即便寫的不是政治,但一首 ""詩"" 似乎只要出現政治字眼,台灣人就會把它當成政治宣言似的起沸騰,引來烈火焚身。一般來講,我並沒有很想下地獄。許多時候,我覺得自己是莫名其妙走入火海或被推入地獄。

我常渴望死後能有個不再飄泊的家,但我懷疑自己能花得起這筆給兩人共同買個墓地的錢,同時也不知道該把家買在哪,或許只能學太上老君,""一氣化三清"" 還不夠,我恐怕得一壇骨灰化個五、六清才行。一清灑爹娘墳上,永世相伴不離,二灑沈從文那塊大石頭下,三灑維根斯坦墳上小花小草,四灑五峰旗瀑布下,陪伴同是天涯淪落者的那隻遭我見死不救的小小狗,五灑高雄旗津那片伴我渡過痛苦孤獨年少歲月的大海。

我從不知天堂長啥模樣,但深知地獄滋味。我要能有個純粹屬於自己的墓,想寫的幕誌銘可多了,其中有一句是不能少的,抄自但丁神曲的冥河盡頭、地獄入口處,上頭寫著: ""來者啊,快把一切希望揚棄""。

這聽起來很絕望嗎?也許不是。神曲如此說道,""做夢的人,在夢裏頭受傷遇難,會在夢中盼望自己置身夢中,把真正的現實當做虛幻來期盼。"" 如果萬物終將在水底重逢,如果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毋庸悲歡,何須盼望?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4lKrxj_ZSk
江修 發佈日期: 2016.01.25 發佈時間: 下午 9:21
看完陳醫師這篇,才看到原來這世間真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人格寫照
好文借分享,可以嗎?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1.25 發佈時間: 上午 3:06
就像一片孤葉,不會未經整棵大樹的默許就枯黃,為惡者胡作非為的背後,並非沒有眾人潛藏的允諾。--紀伯倫

一,證據不說話

當狂風暴風傾瀉而下,當大地淹沒在有毒的洪水裡,高雅的人們站在洪水淹不到的高山上說,“拿出洪水的證據來!”

當森林大火,鳥獸逃竄,放聲哀號;當戰火綿延,河有浮屍,野有餓莩,當老幼婦孺以愛之名盡遭屠戮,優雅的人們說,“這是進步的代價,民主的勝利,文明與野蠻、自由與奴役的聖戰。何處不宜?拿出證據來!”

常言道:""證據會說話""。但在我看來,證據是個啞巴,無從言語;說話的是人,不是證據。這其實倒也不是我的真正看法,但在這樣一個版面上,我們自然不可能深入探究哲學奧妙,而只能說個通俗大概。

證據不會說話,即便千斤重,不一樣的人來看它,卻很可能輕如鴻毛。不信你看那些綠油油的徒子徒孫們,他們的主子往往好話說盡,壞事做絕,講一套做一套,但是,只要持續口吐綠言,徒子徒孫們就會持續奉若神明;不但對其一切卑劣視而不見,甚且聖潔加身,滿心推崇。套句吾友柏楊先生的話,你就算把證據砸到他頭上,他也依然不痛不癢,根本不在乎。

""證據"" 這東西,很像一種藝術品,它不像黃金或鈔票。對你來說價值一百萬的黃金,對我來說肯定也是一百萬,但證據卻非如此。它比較像藝術品,像詩,像哲學。藝術再動人,哲學再深奧,對於一個不在乎它的人來說,與垃圾無異,毫無價值。維根斯坦說,藝術或哲學是這樣一種東西,""你若對它絲毫不感興趣,那它便一文不值""。當然,除非變成一種商品,才會取得一種公眾價格。比方說美國,比方說綠油油的勢力,罄竹難書的醜惡罪行,但在綠油油或美滋滋的人眼裏,這些全都無足輕重,全然視而不見;重要的是顏色,是立場,是教條,是個人利益,是洗腦後固著不移的一己偏見。

舉個例來說,不過說出來你一定難以置信,以為我撒謊,但這只是二十年來一個再明顯也不過的事實:

所謂 ""長老教會"",就在上星期二 (1/19),由長老教會總會總委會發給全體教會一道 ""指令"",文件名稱叫 「對2016年總統與立法委員選舉的信息」。該文引經據典,其實不外就是要說:現在民進黨掌權了,大家務必要聽話,要乖,要順從。為什麼呢?這群綠油油的神棍說,因為《羅馬書》第13章第1節裏頭說道:「人人都應順從國家的權力機構,因為權力的存在是上帝所准許的;當政者的權力是從上帝來的。」換句話說,民進黨是上帝所揀選,他的權力是上帝所賦予,所以你們要乖乖聽從上帝的使者--民進黨--在地面國度上掌權。

這樣還不夠哦,綠油油的教會進一步引用《路加福音》第一章第47節及49節的一首詩歌,讚賞綠油油的勢力「成全了大事」,意味著他把萬惡的國民黨推翻了。《路加福音》第一章第52-53節如此說道:「他把強大的君王從寶座上推下去;他又抬舉卑微的人。他使飢餓的人飽餐美食,叫富足的人空手回去。」同時還噁心地引用《彌迦書》第六章第8節:「伸張正義,實行不變的愛,謙卑地跟我們的上帝同行。」藉以推崇蔡姓女士當選總統當晚的所謂「謙卑」論調。

連聖經都能如此扭曲,更不用說什麼證據了。證據對他們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而所謂聖經也只是神棍們的一種政治鬥爭工具。這些人的心態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敵我二分:只要是我方 (台灣人) 的政治勢力,不管怎麼無恥齷齪都沒關係,對其罄竹難書的卑劣惡行一概視而不見;至於敵人 (即大陸人或他們口中的所謂中國人),即便乾乾淨淨清清白白,也硬是能把你整個抹黑鬥臭。

將近三十年前,義光教會一位牧師送我一個長老教會 ""焚而不毀"" 的胸章,我總是把它別在醫師白袍上,十分珍視。但後來就不知給扔哪了,因為毫無價值,甚且令人鄙夷。

二,屬靈的和屬肉的

幾年前的聖誕節,有一天,行經台南市某長老教會,看到教會大門口掛了一個大型紅布條,上面竟然寫著:""神愛台灣人""。我只聽說過 ""神愛世人"",如果神特別偏愛台灣人,那麼,這種 ""神"" 必然就是撒旦無疑。

差不多17年前,我寫了一篇 ""給長老教會的一封公開信"",信中提到: ""愛台灣"" 這樣一種政治操弄,不應成為一種區分敵我、檢查思想忠貞的工具。寫得溫溫吞吞,非常客氣,非常文雅,幾乎不痛不癢。但我寫了之後,卻藏了四個多月都不敢公開,因為實在不想批評原本與我淵源頗深的教會。後來實在忍不住,才貼了出來。當然,貼出後不久,我從此就被長老教會 (公報) 給封殺出局。或者應該說,其實是我唾棄了這樣一種與宗教扯不上任何關係的所謂 ""教會""。

即便是一個政治團體或一般民間組織,如果說出像上面那樣一些叫人要順服綠油油的當權者、因為綠油油的當權者是上帝所揀選、甚至像耶穌那般偉大等等的鬼話,肯定也會讓人看不起。即便是綠營的新一代龜孫子們也不至於乖到這種地步吧,更何況是一個本該屬靈、本該以神為依歸的宗教團體。所謂長老教會,既不屬靈,也不屬肉 (不是一種現實世界的改革團體),而純粹就是一種政治附庸,綠油油到一種極度荒唐、不可思議的瘋狂地步。

在英國,有事沒事常往教會跑。我住的地方隔壁就是教會,霍金跟他的第一任太太就是在這裏結婚的。一些來自世界各國的訪問學者也常定期來此聚會,常在教會人員的帶領下,彼此練習口語英文,各自交流一些想法,我有一陣子也常去參加。這教會很美,從我家的廚房窗口恰恰可以看到教堂頂端的一個十字架。說起來難以置信,你知道嗎?在那幾年之間,我從廚房窗口給這教堂的屋頂拍了至少上千張的照片。同樣一個景,就這樣拍了幾千張,因為我覺得它特別美,隨著天色不同,樣貌也不同。

西方的教會比較像教會,給人一種信服的力量,並不是因為裏頭有什麼聖人存在,而是因為它至少表現出一種對於神的渴望,一種約略能讓人放下現實勞苦重擔的寧靜。回到台灣後,常想再去教會,不過,這一點希望,恐怕註定得落空。綠油油的神棍教會不用說了,至於其它不是那麼綠油油的教會其實我也很害怕,台灣人實在太喜歡以一種社會眼光來評價人,幾乎都是一見面就馬上展開綿綿密密、無孔不入的社會評價系統,打量你究竟屬於哪一個社會層級。人們不是想了解你這個 ""人"",不是想理解你的心,而是想知道你的社會屬性與社會地位。

一般來說,銀行存款六位數以下得0分,七位數10分,八位數100分,九位數以上至少300分,四位數以下應該會直接趕出教會吧我想。當醫師加500,在台大總院工作另加1000分,分院打九折;世界名校加800分,博士學位再額外加200;國立大學教授加150,私立教職加10分;名牌衣服和皮包各加20,穿著破舊的話,這項目直接打0分;至於穿拖鞋、頭髮沒梳,衣服沒紮進褲子裏、挖鼻屎亂彈等等,至少倒扣30分。不管最後你得到好評或惡評,不管得到多少分,都讓人覺得痛苦不堪,根本不會想靠近這樣一些人。我有很多自稱是基督徒的朋友,動不動就會強調說:""趕快來我們教會哦,我們教會的素質很高哦,有醫生、教授、律師等等等,還有哪個大學校長,什麼院長,也都常來我們教會哦。"" 這樣一種教會,你還會想參加嗎?

三,智能、理性與在乎

2015.09.08 巴勒網留言板出現這樣一則氣壯山河的留言,令我印象深刻:

""我對你們的立場真的很懷疑!反美沒有問題,但把一切責任怪罪美國合理嗎?你們引用文章資料以偏概全?美軍在伊拉克屠殺埋葬一萬人?有一部份是活埋?今時今日被揭發後會沒人提起?你可以說美國入侵伊拉克,但是海珊的罪行卻一點也不提?利比亞如是,敍利亞如是,難道巴沙爾卡達菲都是愛民如子的嗎?反美反得你們神智不清,是非不分!反對軍火貿易?台灣不買美國武器如何自保?生活在幻想的事實及世界中真的可憐!這樣只會令你們不受尊重!""

一般來說,有著這樣一種發言水平者,通常IQ不高,姿態卻很高,往往有著一定的所謂社會地位。留言者署名杜礎圻。我看了一下他的履歷,果然輝煌:

""杜礎圻。現為民建聯教育事務副發言人,青年民建聯副秘書長及中國歷史教育促進會(香港)會長。大學於樹仁大學歷史系就讀,並到上海復旦大學修讀國際政治碩士,現正在澳門大學修讀國際關係博士,研究方向為軍事戰略。從小在香港長大,熱愛香港,希望為香港盡一分力。""

我不知道什麼是民建聯,想必也是一種相當輝煌的進步組織。比較令人訝異的是 ""中國歷史教育促進會香港會長"" 這個頭銜。這樣的一種理解程度,也能促進歷史教育?看來兩岸三地其實文化水平與社會風氣都差不多,許多馬文才當道。

我們不過只是講一些基本常識與基本現象,這位杜先生卻姿態曼妙地跟我們要證據,說我們 ""神智不清""、""是非不分""、""活在幻想中""、""很可憐""、""難怪得不到人們的尊重"" 等等。我發現,通常缺乏深刻理性能力的人特別喜歡強調自身的理性;通常不在乎證據只在乎立場的 ""立場人士"" 們,特別喜歡跟對方要證據,以示其客觀理性。記得黨外時代,周遭無數自以為很理性的同學,常要我拿出國民黨貪污、拿出蔣家做過壞事、蔣公曾經殺過人的證據來。我一一拿出來了,但他們總是說那是敵人的抹黑,說我怎麼會去相信那些可笑的謠言和道聽途說;他們很喜歡說:""如果蔣家不好,怎麼會成為世界的偉人、世界民主的燈塔?"" 有的還會姿態隆崇地教訓我說:""我們要有理性去判斷是非,請問你有親眼看到蔣公殺人嗎?你有親眼看到國民黨貪污嗎?""。

許多時候,我們講的不過只是一種 ""只要是人,就應該知道"" 的基本現象與基本常識,但 ""立場人士"" 卻仍然喜歡故做理性狀地問你要證據,要你拿出證據來,甚至要求你必須 ""親眼目睹"" 才可以提出指控。記得差不多是1999年左右,有一群 ""智障"" 留學生,甚至還要我拿出 ""美國曾經殺人"" 的證據來。其中有一個還 ""義憤填膺"" 地說,不用很多,只要我能證明 ""美國曾經殺死過一個平民"" 就行。這個 ""義憤填膺"" 的學生,很可能是個善良的人;因為他若不善良,理應就不會那麼氣憤了。但光是善良還不夠,人總得還要有個基本的腦子。

許多時候,人們智能之低,令人嘆為觀止。但你可別以為這些人真的是阿貓阿狗,非也。這些人現在個個可是飛黃騰達,有的還是咱們的領導階層,正準備進一步權力接班,要不就是大學或醫院的院長、主任等等等。這些人儘管智能上令人難以恭維,但也不至於真的笨成那樣,他不是真的智障,而是根本不在乎。

講到證據,我也常想起台灣駐英代表處當年 (1998年) 也曾一直問我要證據,因為我寫了一封中英文對照的 ""給英國人的一封公開信"",傳遍海內外,影響台、英兩國友好關係,於是台灣官方便要我證明英國或歐洲社會有種族歧視這件事。這就好像有人要你證明 ""台灣有詐騙集團"" 或 ""世界上有歹徒"" 一樣。我跟他們說,你們在英國是從不看報紙也不看電視的嗎?就算不看報紙不看電視,也總該有點常識吧。

這些人,難道真的笨到這個地步?當然非也。如果真的笨成這樣,哪能當上那麼多輝煌頭銜的職位?他們不是笨到無法理解基本事實與基本社會現象,而是根本不在乎。在乎與否,或許才是證據形成的關鍵。當一群人在乎某個東西,資料才足以形成一道道證據。

世界不管有多少問題,問題的癥結或許並不在於惡人惡事的存在,而是在於大多數人的漠然與漠視。這群兩手乾淨的人(理應也包括我在內),在某個重要的意義上,也許比惡人還更加惡行重大。""就像一片孤葉,不會未經整棵大樹的默許就枯黃,為惡者胡作非為的背後,並非沒有眾人潛藏的允諾。"" 紀伯倫如是說。

說到在乎,我常希望哪天能重返奧地利,來到莫扎特寫 ""唐喬凡尼"" 的那個書房,派人支開守衛,好讓我偷偷拍下牆上展出的 ""安魂曲"" (天怒之日,Dies irae)真跡。這譜子,早已泛黃,對我如同至寶,對一個不在乎它的人而言,恐怕還比不上一張衛生紙的價值。

四,一個大寫的隱喻

我知道台灣駐英代表處跟我討 ""英國及歐洲有種族歧視的證據"" 是故意睜眼說瞎話,但我相信這位杜礎圻老兄應是秉持善意,發自肺腑,而這也許才是根本問題所在:為什麼我們明明住在同一顆星球,卻似乎各自看到截然不同的世界?難道我們是不同物種,所認知的世界模樣也因之南轅北轍?

人的思想內容是一種整體(holistic)結構,當你看到其中一小部份,也許只是一句話,往往就能推知其全體認知結構的素質與內涵。也就是說,你從某人的某個言行片段,大約就能估算對方的整個 “世界觀” 乃至整個文化素質與智能水平,就好像從DNA就能推斷物種一般。

聽起來,彷彿在我們的一切言談底下潛藏著一個宛如DNA一般、一個大寫的隱喻。我從你的某種看法中,事實上就能知道你的全部思維,知道我和你之間的某種距離。人與人之間,有時表面意見相近,內在氣味實則相距億萬光年之遙。反之亦然。你我意見或許相左,但內在價值品味卻很可能相去不遠。當你看到這樣一種喜歡故做理性狀的 ""證據人士"" 的幾句傻話,你大約也就能馬上知道他的背後整個思想內涵與素質。

五,洗腦:人性的扭曲與個性的消亡

剛上大學頭兩年,在校園裏,就像孤魂野鬼,沒什麼同伴;許多時候,單槍匹馬,一人作業。當時,常有高醫同學,不管哪個科系,一群同學迎面走來,走過我身邊時,常會故意偏頭轉向做出不屑表情,或發出鄙夷怪聲,或指桑罵槐丟下幾句辱罵;甚至把我攔下,企圖動粗,怒罵我為什麼要破壞社會和諧?為什麼要反對戒嚴?為什麼要因此讓壞人可以自由做壞事來傷害社會?為什麼要抹黑世界所景仰的蔣家偉人和大有為的國民黨政府?究竟我從事這些壞事可以賺取多少黑心錢等等。

有一天,我去上課,看到班上幾個同學圍成一圈,正在討論黨外人士破壞社會與國家的敗行劣跡,其中有一個說,"" 我看他 (指我) 講話的樣子,真的很像共匪耶"",另一個附和,並大聲拍桌說:""我想不通,為什麼政府要容忍這些人?為什麼不把他們統統槍斃!政府是在怕什麼?!""

當時,常有同學要我舉證,他們說,不用多,只要我舉出 ""一個"" 例子就行,證明國民黨曾經做壞事的例子。我總是說:""我沒法舉證,因為我沒法證明豬八戒的醜陋;也許你應該倒過來問,你應該問我到底國民黨有沒有幹過什麼好事才對。""

應該差不多是1984年吧,我一個人在高醫後門的校門口散發自己寫的黨外傳單,當下覺得這樣發太慢了,所以就利用午餐時間,走進學校餐廳,那裏用餐的人多,直接發給同學比較快。我走進去,逐桌發傳單,許多同學就開始鼓噪,集體拍桌叫罵,拍得還挺押韻,我還以為是什麼朱宗慶打擊樂團在練習呢。那些同學一邊叫囂拍桌,一邊大喊大叫,叫我 ""滾出去""。有人喊說 ""政治滾出校園"",但我沒滾,當做沒聽見,繼續發傳單。過一會兒,突然瞬間感到脖子及背部一陣劇痛,非常狼狽。原來有個忠黨愛國的學生 (類似時下流行、張牙舞爪的愛台灣學生),拿起一碗熱湯,偷偷從我背後掀開衣領倒入。

台灣人,面目模糊,集體性格很強,缺乏個性,有一種一窩蜂追著主流跑的明顯習性,對落水狗或弱勢一方,""正義感"" 非常亢奮而強烈。而且,越是年輕者,一窩蜂追著主流跑的集體性格就越顯著,幾乎是一面倒。過去如此,於今尤烈。套用台灣的流行用語來說,就是追求一個 ""夯"" 字,簡單說就是西瓜倚大邊,拿香跟人拜,永遠跟著主流走;他不太會有自己的想法與判斷,主流媒體及主流政治勢力怎麼灌輸,他就怎麼全盤接收;主流媒體怎麼造謠,他就怎麼相信怎麼散播,乖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與機器無異。主流思維要他怎麼想,他就會怎麼想;要他怎麼措辭造句,他就會怎麼措辭造句;要他恨誰,他就會對之恨之入骨;要他愛誰,他就愛到發狂,非常忠心;要他蠢血沸騰,他就馬上沸騰給你看,像電茶壺一樣;要他降溫,他也會馬上降。

比方說,過去舊國民黨時期,常用 ""偏激"" 二字指責少數異己,""機器人"" 們就會 ""偏激""、""偏激"" 地罵不停,連換個其它措辭也不會。當今流行 ""傾中賣台"" 指控 ,他就會不斷 ""傾中賣台"" 地罵不停;現在流行 ""黑箱"" 用語 ,明明人家透明得像水晶球,他卻一直 ""反黑箱""、""反黑箱"" 地激動抗議 (對自己的綠色主子們簡直伸手不見五指的烏七媽黑作為,他卻完全無所謂)。如果哪天外星學者蒞臨地球,也許會對這樣一種相當特殊的 ""地球人類學"" 現象感到十分有趣,也許外星人會得出一個結論,認為這個物種並非生物,而只是一種 ""擬似生物"" 的機器,類似 ""電腦不是腦"" 一樣的道理,因為實在太乖了,只有機器才會乖到這種幾乎與輸入指令分毫不差的地步。我們家阿憨如果可以這麼乖多好。

我常覺得,西方社會的學生往往比較會站在社會的前端,影響整個社會往文明良善的方向發展,理性思維較豐盛,並且有一種獨立存在、而非經由媒體或鎂光燈所灌輸與塑造的真實熱情與思想。但在台灣,我看不到幾個這樣的年輕人或學生,稍微有點不同於一般人,便足已讓人驚為天人。

台灣人也從來都不是一個相信和平的族群。遇弱則強,打起落水狗,簡直是強到一種囂張跋扈、為所欲為的地步;但卻 ""遇強則弱"",弱到往往只能以窩囊來形容,連個屁也不敢放。""遇強則弱"" 者,當他遇弱時肯定非常非常的強,對於少數一方或弱勢者,絕不留情;特別是當他相信你是敵人而且你又是屬於極少數時,更是有一種人人得而誅之的強烈集體嗜血衝動。

過去黨外辦活動或遊行時,國民黨最喜歡動員學生出面反制。比方說,你要紀念228,以李登輝為首的國民黨,經常就會故意在你要辦活動的時間和地點也來辦個學生雷射狂歡舞會,看你228那天還敢不敢去紀念228;你若去了,肯定會和學生爆發肢體衝突,然後主流媒體就會對你大加抹黑,並大加肯定學生的愛國愛鄉情操與正義感和熱情。黨外時代,每次遊行經過高中或大學時,往往非常可怕,反彈非常激烈,群情激憤,甚至經常對群眾使用暴力,例如從教室裏頭丟東西砸你,或拿棍子攻擊等等。女學生往往就會熱淚盈眶地大合唱一些愛國歌曲,表示對當權者毫無保留的支持,對少數反政府害群之馬的唾棄與不屑。

不管怎麼改朝換代,台灣的學生始終一個樣,完全聽令於主流政治勢力的指揮與灌輸,甚且變本加厲;時至今日,加上網路的興起,灌輸與使壞更加容易,幾乎來到一種可以說是完全瘋狂的非理性、去人性狀態,與紅衛兵無異。當一部機器被程式設定,認定你是敵人時,這機器就會想辦法去消滅敵人;""它"" 不需思索,也無能思索,而只是一味接收指令。

對於諸如往我身上淋灑滾燙熱湯的這類肢體攻擊事件,並不令人意外。讓我訝異的是,當我因為劇痛而頓時狼狽不堪時,在場的許多同學竟然歡呼起鬨,大聲為這位拿熱湯淋我的 ""勇敢愛國"" 學生的 ""義行"" 喝采叫好。事後我常回想這些事的點點滴滴,我能理解洗腦足以消滅人的理性,但我不能理解的是,為何連人性也能如此扭曲?今天就算是一個敵人或壞人,當他突然遭受傷害或身體危險或不公平的對待時,我們當下的直覺反應難道不是應該馬上出手相救?怎麼反而會集體拍手叫好?

1983年,我成年了,成為一名不要命的黨外人士。從1983到差不多1985年,那是一段特別痛苦難熬的孤獨年少歲月,不堪回首,略過不表。

底下只是1986年之後,政治高壓逐漸退散的一些往事如煙。信手拈來,無足輕重,只是一種例子。至於真實烽火,千百倍於此之慘烈。

六,記住你們今天所說的話

1986年,許信良以黑名單身份,企圖闖關回台,爆發桃園機場事件,接機群眾被鎮暴部隊和便衣警察打得頭破血流,而且國民黨還自導自演,由便衣警察與特務自己翻警車,自己丟石頭砸自己人,然後配合媒體拍照,製造 ""暴動"" 假象。我隨同江鵬堅等人 (民進黨的創黨主席),參與那次的接機行動,目睹事件一切過程。事件落幕隔天,我回到學校圖書館念書,發現圖書館的雜誌區桌子上竟然擺放著一堆黑函供人取閱,全是在罵我。

其中最著名的一張是以漫畫形式出現,我被畫成一條狗,印象中那條狗很瘦,也許是因為我大學七年很窮,一年365天難得能有5天填飽肚子,一度餓到僅剩40幾公斤 (後來當起醫生,開始有飯吃之後,至今一直維持70公斤),外形很像非洲饑民,骨瘦如柴。黑函漫畫中,我變成了一條狗,脖子上掛著狗鏈,後面有個滿臉橫肉、嘴裏叼根煙的地痞流氓 (意味著共匪或共匪的同路人例如黨外),牽著 ""我"" 在地上爬。

來到圖書館,我一就座,周遭同學就逐個圍攏過來,譴責,羞辱,不外就是想質問我為什麼要破壞社會,為什麼要暴動打警察等等。我說是警察打人,不是群眾打警察。沒想到我此話一出,竟爆出哄堂笑聲,四周同學一下全都被我逗笑了。他們之所以忍不住發笑的意思是,我怎麼連如此違反常識的謊話也說得出口?我怎麼會笨到竟然相信壞人散播的謠言?其中有個同學語帶輕衊地說,""警察被你們這些暴徒打得頭破血流!警察怎麼會打人?"" 他說,""你要撒謊也要撒得有點常識。"" 圍勦過程略過不表,最後結局是,我對大家說,""就讓我這樣說吧,今天是1986年某月某日,你們就請記住這一天,記住你們今天所說的話,也許若干年後你們會回想起這一天,並且為此感到後悔也說不定。""

七,學習用愛、用美的眼光欣賞世界?

1987年,我和戴振耀等人在恆春核三廠發起台灣第一次的反核遊行。同年,我與施信民及張國龍等二十四人,歷經五次極其冗長的籌備會議,一字一句地討論章程,一同創立了台灣環保聯盟。大約就在那之前,我在高醫還參加了生平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大學社團,好像叫做什麼生態保育社之類。這個社團的主要活動是賞鳥。我之所以加入,不是為了賞鳥,而只是想要在這個以環境生態為名的社團裏頭談談環保問題,特別是高雄的楠梓、仁武與林園一帶,工廠林立,空氣和水源污染到極致,完全無法無天的狀態,空氣臭不可聞,飲用水更是充滿重金屬污染,對居民健康危害極大。

記得社團開會的那一天,我站起來講話。我提到說,我們既然是一個有關環境的社團,是不是應該關心一下環境,而不是每次都只是賞鳥。我的發言立即遭到主席與眾人制止。會後幾天,一些同學像流氓圍事那樣,一群人來到教室外堵我,要我識相點,要我自動離開社團,否則....,否則....,哼哼哼....。否則怎麼樣,他們沒說。他們還叫我不要用政治來污染乾淨的社團和大學校園,要我學習用愛、用美的眼光欣賞世界。

他們倒是沒有要我舉證,沒有要我證明高雄楠梓後勁及林園和仁武一帶的污染有多嚴重,而是直接否認,認為這些都是 ""政治"" 問題,認為清純的學生不應過問也不可能會想要去過問,只有那些別有居心的壞人,才會關心這類問題,因為這些全都是共匪的 ""陰謀"",企圖破壞社會,企圖抹黑政府云云,就跟現在 ""愛台灣"" 的年輕一代講話與思維方式與內涵素質一模一樣。

八,情感與道德的一致性

上大學之後,我常自己寫文章,自己做成傳單或海報,自己一個人在大街上或校園裏散發,幾度引來警察,有兩次還被抓到警察局。一次是因為警政署長羅張否認他認識搶匪溫錦隆,但你怎麼可能不認識自己的貼身侍衛?我有他們兩人的合照為證。那一次,我在高雄師範學院門口被捕。警方看我可憐,偷偷在我耳邊說:""你這樣會被退學,以後當不了醫生,你要想辦法自保。"" 做筆錄時,警方就一直故意想把我的口供引導成我只是拿錢幫人發傳單,以便幫我脫罪。但我堅持說,這些傳單全是我自己寫,自己影印,沒有任何人請我這麼做。

1988年,蔣經國過世,全台如喪考妣,連音樂也不能聽了,電台把音樂節目全部取消,甚至連日常微笑都犯忌;就連大家平常講話,或是電視播報,個個突然全變成哽咽聲,垮著臉,死了爹娘似的。當我一聽到蔣經國過世的消息,馬上用幾分鐘的時間寫了篇文章,印成傳單,一個人在高醫校門口散發。我在傳單裏頭說,台灣有幾萬名不見天日的雛妓,無數的原民住貧童和童工,每年數千名小孩生病無力負擔醫療費用而致死,大批漁民出海經常被菲律賓等國綁架勒索或非法判刑等等,對於這些人的處境,我們從來沒有絲毫痛苦,從不關心,卻反而對一個獨裁者之死如此動情,這樣合理嗎?這樣合乎人性嗎?我還寫說:""蔣經國死了,我倒有點遺憾,因為我真想親眼見到獨裁者下場的到來""。

那一天,不到兩分鐘,幾輛警車就趕到高醫現場,抓江洋大盜都還沒有這種陣仗與效率。警察來抓我時,附近商家有人跑出來,叫我快逃。但我當然不會逃,我又沒做壞事,幹嘛逃?很快地,我就被抓走了。

九,人權是一種禁忌

同樣是1988年,我著手寫 ""台灣的小孩不值錢?--1988年台灣兒童人權報告"",跑遍全台。寫完之後,一開始是給高醫校刊 ""南杏"" 刊登。校方說,文章裏頭有些情節不可思議,要我舉證。例如數萬雛妓成為人口販子的搖錢樹,例如黑道毆打、電擊雛妓,施打荷爾蒙強制提前發育以逼迫賣淫等等,例如原住民童工和大量流浪兒童,以及每年大約五千名病童因為經濟因素而放棄治療致死等等。當時高醫甚至有些病童,明明可以治療,就只因為缺錢而移除所有醫療,父母抱著小孩到附近三民公園走一圈,然後就回來要求醫師開立死亡證書。記得那時高雄長庚還有個小女童,眼睛開刀只需五萬元,家長籌不出錢而只好讓她的眼睛瞎掉。

當初之所以決定寫這樣一份調查報告,是因為那一年我剛好分派到高醫小兒科見習。我的一個小病人,今天還在,隔天卻不見了。我很訝異,跑去問護士說,""請問我的病人去哪了?"" 護士說,""AAD了啦""。什麼是 AAD?護士說,AAD (Against Advice Discharge) 就是 ""不聽勸告自動出院"" 啦。我繼續問說,""那個小孩不是病得很嚴重嗎?為什麼不聽勸告硬要出院?"" 護士似乎覺得我這樣問很外行,大聲說,""笨蛋!AAD就是家長沒錢啦""。

高醫校方針對我這篇長達一萬多字的兒童人權報告,竟然一字一句地要我提供證據,藉以百般阻撓刊登。我一一提供了,最後他們沒話說,只好刊登。因為阻撓過程很瑣碎而漫長,存心找麻煩,所以我事後還寫了封信寄到學校,向高醫校方索取 ""精神虐待賠償費"" 及 ""查證費用"" 各一塊錢。高醫當然不會給我這兩塊錢,而我也只是藉此表達不滿。

記得當初寫這篇兒童人權報告時,除了跑遍全台許多機關及中央圖書館,當然常常得跟高醫圖書館借書。那時候高醫的規定是,學生一次只能借兩本書,醫師或老師則依不同年資與位階可以一次借10到20本。於是我跑去跟一個老師借他的借書證。兩天後,他從同學那邊知道我是在寫一些有關雛妓、原住民貧童及重大疾病兒童無錢就醫每年數千人致死的文章,那個老師很害怕,立即討回他的借書證不再借我用,而且一直拜託我別把他借我借書證這件事情抖出來,他說,一旦抖出來,他的前途就完了。

十,兒童人權是一種新概念

1989年3月29日,我創立台灣第一個兒童福利團體叫做 ""台灣兒童福利協進會"",會員一百多人,宗旨只有一個,就是提倡 ""兒童人權"" 的觀念。同年4月4日發起示威遊行,我擔任總指揮,要求開辦 ""重症兒童免費醫療保險"",參與遊行者僅五十多人,荷槍實彈的武裝警察和便衣卻來了兩百多人,情治人員更是遍布高樓與天橋,一路蒐證。遊行最後來到高雄市政府,大門口一堆警察以人牆團團圍住保護市政府,並舉牌警告,要求解散。當舉牌舉到第三次時,原本擔任司機的戴振耀卻衝出來,搶走我的麥克風說:""要坐牢我來坐,你還要把醫學院念完""。

如果我沒記錯,當時的相關兒童預算僅七千多萬,隔年卻增加到十幾億,同時編列了更多相關工作人員的職缺。

在那個年代,""人權"" 二字是犯忌的,更不用說 ""兒童人權""。就連絕大多數心裏偷偷支持我的老師、同學或甚至黨外朋友們,也一樣跟我說:""你關心兒童悲慘處境,用心很好,但是,兒童怎麼會有人權呢?"" 這就跟很多人一開始聽不慣 ""動物權"" 的概念一樣,人們總是說 ""兒童怎麼會有人權""?常要我重新再想一想,究竟推廣這樣的觀念是否妥當。我無言以對。就連我的好朋友劉峰松老師也曾經跟我說,當他第一次看到我的 ""台灣兒童人權報告"" 時,心裏也著實吃了一驚,心想,兒童怎麼也有人權?當然,他並不反對,只是說他一時覺得突兀,因為前所未聞。

十一,當人權變成一種政治工具和武器

為了避免引起人們對於 ""人權"" 二字的驚懼,我把原本想取的組織名字,由 ""台灣兒童人權協會"" 改為 ""台灣兒童福利協進會""。

至於我那篇 ""台灣的小孩不值錢?--1988年台灣兒童人權報告"",不知道是誰私自幫我投遞,在 NATMA (北美洲台灣人醫師協會) 得了 ""醫學生最佳著作獎"",獎金一千美元,讓我在涉嫌叛亂走投無力、四處被醫院解聘之際,暫時能有一段時間和輟學在家的學姐兩人能免於饑餓。NATMA 是個非常綠油油的團體,其中很多人目前都在台灣,有的是醫界大老,有的當官,我想他們一定故意忘記這些事了。那時候,我常收到他們由美國寄來的當地中文剪報,而且幾次問我想不想到美國留學,說他們可以負擔我所有的學費,甚至當我因為叛亂案被限制出境時,還有人從美國託人帶來口信,問我想不想偷渡出境。

當時,我連寫個私人信表達感謝,都會被全文刊登在海外中文報紙,就像現在的什麼圓仔花運動的英雄似的。但我想,他們並不是真的關心什麼兒童人權,而只是因為我的這些行為嚴重傷害了國民黨的形象,於是被他們視為同志。人權,被當做一種政治鬥爭的工具和武器,而不是一種基於對生命的情感與憐憫。

十二,當叛亂成為一種義務

後來,海外有人把我這篇兒童人權報告翻譯成英文,寄給一些國際人權機構及聯合國。聯合國隨後在一份有關亞洲童妓的調查報告中引用了我的文章。此舉更是破壞了國民黨政府的偉大英明形象,於是,這文章後來竟也成為我的叛亂罪證之一。

1989年11月20日,聯合國通過 ""兒童權利公約""。透過一位我非常尊敬、目前移民美國的台大小兒科教授楊明倫醫師的幫忙,我取得了這份公約草案,隨即請他翻譯成中文。當時,某家藥廠正好要印製月曆送給各醫院小兒科,這份中文版的兒童權利公約於是就印在這份月曆上,贈送給每家醫院。

同年1989年6月,學姊因為把我的這篇兒童人權報告刊登在高中校刊上,被退學。光輝10月,我被控陰謀分裂國土及煽惑群眾推翻政府,以煽惑內亂罪移送法辦。12月的聖誕節前夕,郵差在我租的房間樓下喊說有掛號信,我很開心,以為是什麼仰慕者送來聖誕禮物,結果是法院傳票,上頭寫著 ""叛亂"" 二字,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 ""涉嫌叛亂"" 公文,頓時腦袋一片空白。四面楚歌的痛苦年代,突然面對所謂 ""叛亂"" 這樣一個遭遇,即便我早有覺悟,當下心裡依然沉重。公文上還寫著:""三次開庭不到,將逕行拘提。"" 但我始終都沒有出庭應訊。

我隨即並在黨外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叫:""向不義的政權叛亂,是一個正直公民應盡的義務""。我說,既然是 ""義務"",我不需要也絕不願意接受任何聲援。畢竟天底下沒有一方面履行義務,一方面卻又藉此搞什麼抗爭與聲援的道理。菊姐等許多前輩,要我以 ""言論自由"" 的辯護方式脫罪,我說,我寧可一死也絕不會這麼做,因為以 ""言論自由"" 脫罪,在我聽起來就好像說我只是言論上說說而已,並不當真。但我絕非說說而已。我既然這麼說了,當然也就是要這麼做。我在文章裏頭說,我不願參與司法遊戲,此案對我而言已然結束,我已做了我該做的,其它的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那一年,1989 年的四月七日,鄭南榕自焚,五月十九日,我的好朋友詹益樺在總統府前就當著我的面自焚;送醫途中,在我懷裏斷氣。

在我揚言絕不出庭之後不久,開始傳出我準備接續鄭南榕和詹益樺自焚的各種報導。我打電話去報社和民進黨部罵人,因為我根本不是會想要自焚的那種人,我不是那種個性。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人們誤以為我憑空說大話卻沒做到,那對我是一種人格上的重大誤解與傷害。但是,很多同志好像很希望我自焚,不斷對媒體放話說 ""陳真準備要自焚了"" 哦,似乎希望我自焚之後,他們就又能藉此炒作,成為一種可供個人或政黨利用的所謂政治資源。

另一方面,很多同志,包括台權會,仍依其舊有習性,打算發起所謂 ""聲援""。我對他們一個個痛罵,他們被我罵得莫名其妙,好像完全無法理解我究竟是在生氣什麼,究竟是在罵他們什麼。我說,如果我一方面說 ""叛亂是正直公民應盡的義務"",然後一方面卻又接受你們來聲援我,那我豈不是一個言行不一的混蛋?但我發現沒有人聽懂我在說什麼。

當我被以叛亂罪移送法辦時,正在彰基實習。常有情治人員打電話來談條件,希望我出庭受審,他們表明願意以高規格接待,派車接送。但我一概拒絕。台灣的司法很奇怪,像黑幫一樣,會一直來跟你談條件。有罪就判有罪,有什麼條件好談?那一段時間,我正好在外科實習,所以外界總是以為我是外科醫師。記得有一天,離開開刀房,準備回家,醫院服務臺打電話來說有個民眾親自送來一份剪報。原來是一個作家寫了篇文章刊登在報紙上,很長一篇,標題叫 ""淡然就義的陳真醫師""。文章裏說,我自認是個小人物,自認不值得任何聲援,故而不願打擾眾人的清靜。

但我並非此意。我的確始終認為自己不值得人們任何特別的關注。重點是,我並不看重自己的同時,我也同樣不看重別人;我若小,別人當然也不會有多大;大家都一樣,都只是一個 ""人""。既然是人,就沒有 ""誰比較重要"" 的道理。我們總不會說這條狗比那條狗更重要,除非牠是你家的狗,否則就沒有什麼重不重要之分。再說,一個人如果宣稱 ""對不義的政權叛亂,是正直公民應盡的義務"",既然叛亂是一種義務,那他怎麼可以還讓別人來聲援?就像你繳了稅,盡了義務,你可以還讓大家來聲援你嗎?聲援什麼呢?


十三,人權是一種政治污染?

1989年,就因為公開主張台獨以及在政見會上呼籲群眾以選票推翻國民黨這兩項基本罪名,涉嫌叛亂 (法律規定叛亂犯不得當醫師及公務員)。隨後一整年的時間,被每個醫院不斷解聘,直到後來因為王永慶的大膽收留,終於能當醫師,在林口長庚醫院工作;條件是,要我簽下一紙切結書,上面寫著:""本人日後若因叛亂案被捕或入獄,一概與長庚無關。"" 這事當然與長庚無關,所以我就簽了切結書。

記得那一年,剛好遇到醫院幾年一次的評鑑。評鑑前一天,大家開會討論如何因應。有人提議說,一些病情比較嚴重,具有暴力攻擊傾向、行為比較混亂的病人,就把他們關進保護室,以免 ""難看"",以免讓評鑑委員 ""留下不好的印象""。我發言反對,我說這違反病人基本權益。我說,病人難道不就是因為病得很嚴重,所以才送來急性病房?哪有什麼難不難看的問題?不料,隔天我的一位病患依然被四肢五花大綁,關進保護室,綁了幾小時,直到評鑑委員離去才鬆綁,害他尿褲子。

我事後開會又重提此事。會後,一位待我甚為友善、非常照顧我的醫生,跑來找我,叫我以後不要在醫院再提起 ""人權"" 二字。他說,這裏是醫院,不是立法院,這裏只談醫療,沒有什麼人權的問題。他很生氣地要我以後不要再拿 ""人權"" 這種 ""政治字眼"" 來 ""污染醫療""。我當下無言,默然以對。我很想跟他說,人權只是生活中隨時會遇到的問題,不是什麼政治污染。


十四,文化不變,一切都不可能改變

1994-1995年,我收到一張精神醫學會發給所有醫師的公文,上頭寫說大家注意,有好康的哦,某藥廠招待大家旅遊,歡迎攜家帶眷免費參加。我看了很不以為然,難道藥商是在 ""養"" 醫生、好讓醫生多多開藥讓他們賺大錢?這樣的事,大家不但不反感,怎麼醫學會居然還發出公文 ""好康倒相報"",叫大家趕快來搶好康。於是我就在當年的精神醫學會年會上提了個案子,要求大家針對藥商饋贈及醫藥利益輸送等問題做些討論,看看這樣一些事是否完全理所當然而毫無道德爭議。

結果,案子還沒提出便引爆軒然大波。醫學會一些高層和大老不斷打電話要我撤回案子,說我這樣的提案一出,我會變成醫界的全民公敵,我在醫界將沒有前途。我說我無所謂。但他們仍不死心,一直想辦法要我撤回提案。我說,你們如果到時候擅自撤掉我的提案,我就訴諸媒體,訴諸社會大眾,讓大家來檢討看看醫界盛行的醫藥利益輸送問題到底應不應該存在,到底應不應該受到規範與監督。

後來,我的案子還是提出來了,隨即接到醫界許多來信,大多是一些醫界大老寫來的信,約略分成兩派。一派認為我的想法是對的,這派人數較少。另一派為數較多,認為醫生跟藥商拿點錢、甚至收點回扣紅包都是應該的,不是一種道德問題。他們說,這就像選舉一樣,賄款大可收下,但要投票給誰是自己的事。他們說,醫生收紅包回扣也一樣,收歸收,但藥物要怎麼開,我們都是秉持專業良心的。

這事在醫界內部延燒至少一年。精神醫學界某些 ""高層"",見我堅持提案,明的施壓不行,就來陰的。陰暗之事,略過不表。後來我又寫了些文章刊登在報紙上,有媒體做出回應,讚揚精神醫學界之 ""勇於自我檢討"" 紅包與回扣及醫藥利益輸送問題。其實它不是自我檢討,而是我想檢討,結果害自己被大家 ""檢討""。

當媒體開始讚揚精神醫學界之 ""勇於自我檢討"" 時,我發現很多醫界大老的態度就開始轉彎了,開始改口說醫藥利益輸送問題影響病患權益巨大,確實需要檢討改進,建立規範。

時至今日,台灣醫界依然貪腐,甚至比過去更加嚴重,差別只是在於從過去的明目張膽跑到檯面下運作,並且擅於巧立各種名目給錢。但我在此要說的仍是舉證。在當時,人們同樣要我舉證,要我證明世界上哪個國家的醫生不跟藥商拿好處。現在人們應該不會再要我舉證了,他們在檯面上往往說得很好聽,什麼醫學倫理之類,但檯面下卻又是另一種光景。我不知道這究竟算是一種進步或退步?觀念與修辭確實是進步了,但扯爛污的行為卻變得更精緻,更隱密,更多名堂。

我常想,也許真的有這麼一種東西叫做文化,文化不變,一切都不可能改變;所謂改革,將全屬皮毛。就像泥土那樣,沒有那樣的泥土,就長不出那樣的植物和果實。一個人想重新做人,斷然也不是跑到理髮院改變髮型便了事,那樣一種改變毫無意義。醫界如此,政界如此,各行各界的所謂改革,難道不也是同樣的道理?!

十五,告別童年

1995年,我考上教育部公費留學。為了多賺點錢,直到1997年才出國。抵達英國一個月後,因為常看報紙提到或聽到一些種族攻擊或歧視的事,於是我就寫了 ""給英國人的一封公開信""。沒想到,英國方面反應良好,甚至還有英國國會議員興奮地晚上跑來我宿舍按鈴拜訪,表達支持與讚揚之意。但是,台灣留學生卻氣炸了,彷彿我拆穿了他們純屬虛擬的浪漫留學夢似的,對我恨之入骨 (我很難體會此恨究竟從何而來)。當英國與歐洲社會經常普遍檢討其內部社會諸多種族不平等與族群衝突的問題時,台灣當局及台灣留學生卻要我舉證。台灣的駐英代表處說我破壞台、英關係,要我舉證,證明英國及歐洲社會的確有種族歧視這回事,台灣留學生更是開始用各種極其卑劣陰暗邪惡的手段對我全面抹黑、騷擾與攻擊。

我常說,我常感覺自己是從那時候才開始真正 ""出社會""。從那時候開始,我才總算真正體會到原來人性可以這麼壞,可以陰暗邪門到如此極端而難以想像的地步。在這之前的十多年黨外經歷,雖然痛苦而慘烈,但你面對的是國家,國家自然有國家使壞的一定方式,比較有制度些,莊嚴些,文明些,有尊嚴些。但是,當你面對的不是國家不是體制,而是躲在陰暗處可以任意對你為所欲為的任何一個匿名的個人時,你是毫無尊嚴可言的。你會發現,原來人比國家還可怕,原來人性可以邪惡陰暗到如此複雜齷齪的地步。特別是當年網路開始運作,陰暗邪惡之事更是無遠弗屆,完全可以對你為所欲為。

也許可以這樣說:在這之前,我一直是未成年;直到這些事之後,我彷彿才真正告別了童年。就像尼采說的,我注視著黑暗深淵,終於了解了它的陰暗,但就在我注視深淵的當下,深淵其實也注視著我,於是我彷彿從此失去了童年而不再單純。

十六,告別所謂同志

1998年,我開始發現,原本與我關係友好的民進黨人及一些朋友們,藉著抹黑大陸人及挑撥族群仇恨,藉以炒作台灣社會的內部敵我區分;就像美國麥卡錫時期那樣,開始玩起舊國民黨那一套忠黨愛國 (忠於民進黨,愛台灣國)、檢驗思想忠貞的把戲,藉以謀取私利及政權。我一開始還不忍心公開批評過去長年友好甚且有恩於我的同志們,所以都是私下寫信,委婉相勸。常有朋友回信說我小題大作,要我舉證,證明民進黨墮落了。我很訝異,都已經醜陋到如此不堪入目的地步,幾乎所有過去國民黨的惡行你們全套都學了起來,而且學得青出於藍,竟然還要我舉證。

隔年的春節,我寫了兩張賀年卡,寄給民進黨中央及邱義仁,我在卡片上寫著:""看樣子,貴黨(過去是本黨)應該很快就會執政,因為貴黨墮落程度比光速還快,已經 ""青(綠)出於藍""。"" 在一個反淘汰的民粹社會裏,勝負往往只能訴之卑鄙,越是擅於操弄的卑劣齷齪者,就越容易受到人們的愛戴與擁護。

1999年,我寫了 ""給長老教會的一封公開信""。藏了至少四個多月才公開。大約也在那時候,我寫掛號信給林義雄和方素敏,請他們以慈林文教基金會負責人的身份跟我道歉,因為慈林的工作人員與支持者,竟然在慈林的網站上說我原來是國民黨臥底的。從那之後,一直到現在,我幾乎不再跟過去無數的這些原本親密或友好的黨外朋友有任何連繫。

十七,同胞讓我理解了人性的深沉與複雜

1999年,我寫了些文章批評美國和 NATO (北大西洋公約組織) 發動科索沃戰爭,刻意攻擊平民及各項重大民生設施,造成數十萬人傷亡,觸犯反人道之戰爭罪行。我並且批評台灣之長年為虎作倀,充當美國走狗,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一些 ""愛台灣"" 的留學生,隨即大量冒出來攻擊我,說我批評美國就是批評台灣,凡是批評台灣者,就是敵人。同樣地,這些人全部都是匿名,來陰的,抹黑、造謠、冒名惡搞等等等,甚至用 EMAIL 散發黑函給系上,說我利用劍橋的學校網路資源販賣色情光碟,已經被繩之以法等等,甚至還冒用我的名字騷擾系上許多師生。我根本無從澄清,非常痛苦。

我的指導教授一頭霧水。我解釋說,這是台灣人面對不同聲音的典型做法。他不懂,一直問我究竟被哪個單位抓到?問我說裡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需不需要他幫忙澄清?我說這裏頭沒有任何誤會,台灣人就是這樣做事的。我並沒有被什麼單位繩之以法,因為我根本沒有販賣什麼色情光碟,所有這一切,全是假的。他說他當然不會相信我會去販賣色情光碟,但他一直以為有個什麼司法單位或行政機關誤會了我。我最後跟他說:算了,你就當做沒這回事就好了,因為太難解釋了,台灣人的複雜與陰暗不是你能理解的。

我不敢說我見識過世界,但我至少看過世界各地許多人。老實說,我沒見過比台灣人品性更差的。台灣人不會跟你講理。他們相信,只要能透過造謠抹黑,把你貶低鬥臭說爛,說得不堪聞問,然後不管你說出什麼道理,自然就會失去一切意義。

十八,有效議論的前提

2001年,我和學姊從劍橋坐車去倫敦,參加波斯灣戰爭十周年紀念,跟幾十個英國人一起躺在大馬路上阻礙交通藉以抗爭,差點被警察逮捕,遣送回國。警察也許不忍心看我們 ""提早畢業"",最後只是把我們丟在路邊了事。事後,我寫了一篇 ""反輻射混蛋與伊拉克禁運"" 的文章,講述美軍在侵略伊拉克戰爭中大量使用恐佈的貧鈾彈,製造出大量癌症病患和畸形兒。寫完之後,十幾個網路與平面媒體刊登。記得有個環境資訊電子報,好像很懷疑貧鈾彈是我自己瞎掰似的,也是一直要我舉證。

2003年,美國再度入侵伊拉克,我寫了上百篇反對戰爭與侵略的文章,並參與掛名由一位比利時醫師帶頭控告美軍將領與布希等人觸犯戰爭罪行的行動,雖然零零星星還是會有一些來自台灣GGYY的辱罵或低能回應,但整體而言,至少在台灣,當你訴說美國的血腥暴行時,逐漸不再顯得如此怪異而罕於聽聞。

當然,在2003年時,仍然會有一些故作開明中立狀的人,會說我危言聳聽之類。比方說,記得在2003年3月開戰之初,有人說,為了民主,就算美軍發動戰爭 ""殺死幾個人"" 又何妨?我曾寫文章反駁,我引用聯合國和劍橋一個著名的學生反戰團體叫 CASI (反伊拉克禁運組織) 的數據,預測美軍一旦發動侵略伊拉克戰爭,將造成多少人命傷亡,並指出美軍早在1990年就開始照三餐轟炸伊拉克,為地面入侵和長期佔領鋪路,並且還透過非法禁運,刻意污染和破壞民生飲水設施,以公衛做為一種軍事手段,造成50萬名伊拉克小孩的死亡。

2003年3月,美軍發動侵略戰爭,結果不到一個月,美軍就入侵並佔領了伊拉克。台灣那些故作開明中立的民主人士們很開心,立即嘲笑我之危言聳聽。事實上,我當初引用的那些傷亡預測數據,不但沒有誇大,而且恐怕還不及真正血腥慘狀的千百分之一;就連我也沒想到,伊拉克竟會淪為如此恐怖的人間煉獄,而且越演越烈,似乎完全看不到明天。

在台灣很難 ""討論"" 事情,因為所謂""討論""是這樣一種東西:首先,知識程度要對等。其次,智商至少要60以上,你必須至少要聰明到知道自己懂得什麼以及什麼不懂。假若實在是笨到不行,其實也沒關係。對我而言,一個人就算再怎麼笨,多少都還是可以溝通。但是,如果一方面非常笨,非常無知,但卻又以為自己很聰明,姿態非常高時,我們就無言了。

十九,歷史像月經

在舊國民黨胡作非為的時代,你說國民黨壞到爆,你說蔣家獨裁,沒有人相信,大多數人會說你思想偏激。特別是在校園,完全一面倒支持國民黨。如今也一樣,甚且變本加厲,你說綠油油的勢力狡猾卑鄙,好話說盡,壞事做絕,請問幾個人會信?請問你能找到幾個不綠的?特別是在校園,完全一片綠油油,非常忠(民進)黨愛(台灣)國。我常覺得,歷史真的很像月經,每隔一段時間就來個循環,同樣的問題再度折磨一遍。我們看過去的荒謬時光,難免可悲,眾人付出慘痛代價;但我相信,三、五十年後,當人們回頭察看眼前這段荒唐卑劣的政治歷程,忠奸易位,善惡顛倒,也許也會同樣悲從中來。

二十,如果時光可以倒流

在各種社會觀念與政治氛圍的更迭之中,我發現,總有一群擅於言語包裝、鎂光閃閃的人渣,不管怎麼改朝換代,永遠站在最爽最有利的位置,既安全又有改革美名,藍綠通吃,名利雙收;迎著鎂光閃閃,成為美妙動人的進步人士;好像什麼都不用做,任何代價都不用付出,就只需要聯合主流媒體炒作,開開記者會,簽簽名,動輒發表救國救民的偉大聲明,然後就儼然是個救國救民的理想家。當然,這是屬於最為卑劣的一群,而且我還相信,這群人渣的勢力肯定會越來越龐大,因為,我相信,什麼樣的社會,什麼樣的人民,自然就會抬舉出什麼樣的人。難道你能想像台灣人會抬舉林弘宣?抬舉陳映真?抬舉陳明忠?抬舉林書揚?

我常想,究竟是邪不勝正,還是正不勝邪?我的答案是後者:正是永遠勝不了邪的。但是,正的一方之註定失敗,恰恰成就了它應有的價值。正的一方之悲劇宿命,使得宗教成為一種可能,乃至成為一種必然。上帝如果是一種概念,那它便是拿來做為一種度量衡,藉以衡量孤獨究竟能有多深,痛苦能有多痛。

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也許有八年、十年那麼久,特別是叛亂案發生後,我感覺自己就像鬼一樣,人見人怕,醫界同事或同學大多很怕與我扯上關係,而且充滿極度扭曲的誤解。善良一點的,躲得很遠,能閃則閃;卑劣一點的,百般羞辱嘲諷或是落井下石 (這些混蛋,現在每一個幾乎都是深綠)。因為叛亂案的關係,加上各種有關自焚的傳聞不斷,我怕連累父母,而且很難面對他們,決定藏身避不見面。沒想到,兩年後,當我再度與我媽見面時,卻已天人永隔。內在緣由,不堪回首。要是時光可以倒流,我想我絕不會走上同樣的路。

一切悲劇總該有個盡頭。有一天,當死亡來臨,個人的悲劇便已了結,但眾人的悲劇呢?
讀者Z 發佈日期: 2016.01.24 發佈時間: 下午 5:18
陳先生,多年前我讀到您在生命親系譜的這篇五奇峰的狗印象非常深刻,很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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