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17.08.30
發佈時間:
下午 5:36
天峰,
謝謝你的指正. 基本上, 我並不否認你說的, 中共或許有良好的少數民族政策, 但它畢竟只是一種因素, 而非唯一因素. 而且, 當你指出某一種因素時, 並不意味著它必然是一種充份條件或必要條件.
比方說, 台灣對待原住民的 "德政" 從來也不少, 考試加分, 學費減免等等等. 但這又如何? 在舊國民黨的統治下, 原住民就如同印度的賤民階級.
同理, 林子小又如何? 我能想像一個小國或小型社會中的各族群融洽平等相處. 至於林子大又如何? 我更能想像比方說美國那麼大的一個國家, 卻充滿族群歧視與諸多差別待遇及不公平對待.
換句話說, 當我們提到某種因素時, 它只是一些或許具有某種詮釋力的既存現象, 而非成立要件, 既非充份條件, 更非必要條件. 雖然如此, 但這並不妨礙我們提及各種既存現象.
林子大小是相對的. 大陸之大, 生活其中, 恐怕不容易想像類似台灣這樣一個小小島所可能產生的各種奇特現象. 所謂廟小妖風大, 水淺王八多. 在這個小小島內, 別說族群, 就連一點點雞毛蒜皮事都能隨時隨地拿出來炫耀, 歧視, 評比.
我很不喜歡生活在洋人的世界, 畢竟再怎麼樣的美好環境總是洋人的家, 不是我的家. 我就算在英國住上三百年, 他們恐怕還是會把我看成外人. 歐巴馬是黑人, 就算當總統, 白人還是照樣視他為 "非我族類".
可是, 很奇怪, 過去每次從台灣回到英國, 我卻反而有一種解放的自由感, 彷彿海闊天空任我遨翔似的. 為什麼? 因為天空大了, 林子廣了, 就像從水族箱回歸大海的感覺.
在這個意義上, 林子大小不光是物理上的尺寸, 更是心態上的寬廣與否. 在英國, 你就算榮獲兩百個諾貝爾獎, 當你來到超商, 照樣還是得排隊結帳, 上了地鐵, 沒有人會多看你一眼. 為什麼? 因為林子大, 什麼鳥都有, 每個人有他自己對於生命的不同安排與規畫.
但在台灣卻只有一條路, 一套評價標準, 而且評價得非常細, 人與人之間每天不斷進行無數極其瑣碎無聊的衡量與評比. 比方說, 當醫生當教授很厲害, 然後再從中來細分, 細分成台大, 陽明, 成大, 高醫等等等, 當醫學中心比完了, 接著往下一級又一級, 最差的當然就是診所或衛生所.
但這樣還沒比賽完哦, 診所還得看病人數量來比個高下優劣, 人數越多越厲害, 如果像我這樣連診所都會倒閉的, 當然就是最爛的一級. 總之無所不比, 無所不衡量.
如果你能當個大官, 那當然又是更偉大的另一番境界了, 足以睥睨各位凡夫俗子. 台灣人並不相信世界上有第二條路, 更不用說有千千萬萬種存在方式. 我所謂的林子大小, 基本上是這個意思. 在這小小小島上, 一點點鼻屎大的成就都能膨漲得像個宇宙的王似的, 非常猥瑣, 相處起來極為痛苦, 有口難言, 話不投機. 這也是為什麼要找我社交每小時得收費三百萬元起跳的原因, 因為社交之後必定萬箭穿心, 我需要一點醫藥費療傷止痛.
至於族群歧視, 除了林子大小的問題外, 當然還有其它很多因素, 比方說, 舊國民黨是以一種高貴外省人種君臨台灣的姿態來統治低賤的本省人, 他並不把你看成自己人, 而是把自己看成外來者, 看成統治者, 看成 "我們高貴的外省人" vs. "你們低賤的本省人", 他不屑跟你平起平坐, 更不屑把公家管理階層的職位或有關文化方面的資源交給本省人, 因為低賤沒文化的本省人不配, 只配讓 "他們高貴文明的外省人" 來 "幫助" 你們低賤沒文化的本省人, 教育 "你們低賤沒文化的本省人", 管理 "你們低賤沒文化的本省人". 中共或大陸自然就比較沒有這個問題.
族群歧視有兩種, 一種叫機構性歧視 (institutional discrimination), 一種是非機構性, 亦即個別歧視 (individual discrimination). 機構性歧視就比方說多年前,英國官方曾經發佈一項研究發現: 英國的醫院, 護士升遷管道明顯圖利白人, 非白人明明各方面條件統統都不輸給白人, 甚且有過之無不及, 但是, 所謂有色人種的升遷結果卻明顯不成比例. 這就是機構性的歧視, 表面上看不出來, 但內在篩選過程卻極其偏頗, 充滿偏見.
政策的良莠, 在某種程度上或許決定了前者(即機構性歧視), 卻不一定能影響後者. 族群政策管得著資源分配, 卻管不著每個人方寸之間那顆心.
台灣則是在機構歧視與個人歧視這兩方面都有問題, 並且蓄意擴大渲染, 蓄意挑撥, 進而從島內到島外, 以大陸人民做為妖魔化對象.
當一種不好的現象發生了, 存在了, 理應致力改善, 但人渣們卻反而從中看到巨大商機, 進一步擴而大之, 從中挑撥獲利.
惡行, 就像一顆種子, 一旦埋下, 後人遲早得承擔它的惡果. 惡行如此, 善行也一樣. 一個好的種子埋下, 倘若上天憐憫, 也許有一天就會長出一棵大樹來, 庇蔭眾生.不論善惡, 行為者本身往往看不到他所播下的種子, 苦樂皆由後人承擔.
很小時候讀過一篇文章, 寫些什麼全忘了, 只記得是個法國作家, 他說他書房窗外有一棵大樹, 每當他看到這棵樹時心裏總有幾分感動. 作家說, 當年種這棵樹的人是誰, 無人知曉, 而且早已不在世上, 自然也無從看到他的心血成果, 但當年種下這棵樹的人, 當他播下種子的時候, 顯然已經想到了未來以及未來的人們.
我對這段描述很感動, 也許那是我第一次比較深刻感受到 "時間", 時間的偉大, 時間的溫柔與殘酷. 我還同時彷彿理解了什麼叫柔情.
幾星期前有一天晚上, 病人很多, 我看診看得七葷八素, 加上個人生活一片火海, 疲憊不堪, 十分憂鬱. 夜已深, 街上空無一人, 那晚颱風登陸, 醫院停車場只剩我一輛車. 我一般總是把車子停靠在離稻田最近的位置, 當我準備開車回家時, 突然看到稻田前方一排樹木迎風搖晃, 就像在安慰我似的, 很溫柔, 當下心裏有一種説不出來的感動.
在我看來, 這應該算是一種神蹟. 而我想說的是, 我該怎麼回報這些柔情似水的樹木花草呢? 也許我也該努力種一棵樹, 撒下一些或許良善的種子. 我自己是絕對看不到種子的萌芽與茁壯了, 但這無妨, 倘若千百年後樹已長成, 結出果子, 回報在後人身上, 那其實也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