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班就搭上往台北的客運,目標羅浮宮
此時午夜三點,從台北到台南的統聯客運上,我正努力抵抗著周圍的噪音;剛看完蘇古諾夫的 “羅浮宮”,由天堂頓時又墮回人間煉獄,一群學生,嘴巴比臉大、面目模糊的一群男男女女,正在車上肆無忌憚地喧囂肆虐。你覺得,有可能在講台上教導這樣一些學生關於藝術,關於文史哲,關於知識與生命嗎?在他們意識到這世上還有其他生命存在之前,是不可能理解某些東西的。
1986年,恰恰是30年前的5月19號,同樣是大約凌晨三點,我匆匆在住處留下一封遺書,與黃昭輝等一群人,搭著一輛遊覽車,從高雄往台北龍山寺的方向飛奔,目標總統府。兩輛情治單位的黑頭車在背後一路追逐。黃昭輝拿著麥克風,在車上教導大家如何在鎮壓中保護頭部。我無心聽取那些注意事項,看著窗外一片黑暗中遠方路燈彷彿星火般地迅速拋向後方,心裡想著: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生?為何如此艱難?
30年後的今天,肅殺氣氛不復存在,四處可見旁若無人的喧嘩歡樂取而代之,而我心卻仍然想著30年前同樣的問題。有一天,我們終將向世界告別,我打算帶走一些什麼呢?蘇古諾夫的所有影像? 沈從文的文字?至於與我如影隨形的維根斯坦呢?我應該不需要那些思想了吧?
20年前讀哲學,就如同仰望穹蒼深處神秘的星子一般,然而這些年,原本遙不可及的星星卻回到了它應有的高度,仰角成為俯角,就像夜裡道路兩旁帶有一點詩意的路燈,也許滄桑,也許溫暖,但卻不再巨大而遙遠。哲學如此,所有藝術也一樣,從遙遠天邊一下子全來到了眼前,來到了方寸之間。
電影中,蘇古諾夫自言自語道:大海啊大海,這一片汪洋於我何用呢?我需要去了解那巨大的力量嗎?還是就讓大海留在一旁任其澎湃吧!
也許蘇古諾夫是對的,!也許康德和維根斯坦也是對的,我們何必去了解永遠不可能了解的神秘,難道誰能臨終帶走一片汪洋?所有生命終究得回歸大海之中;從哪來就回哪去。
電影開演時,鄰座一位男子捧著一袋滷味,餓莩一般激烈地吃著,不斷發出巨大噪音,我忍耐了十分鐘,實在受不了,大聲喝斥。曾幾何時,這個社會變成這樣,每個人都立地為王了。
“羅浮宮” 在僅有四排座椅的小廳中放映,即便全部坐滿也才幾個人。你知道嗎?蘇古諾夫驚世駭俗的博物館首部曲“Russian Ark" (台譯創世紀)在美國賣座多少?三萬美金。沒錯,大約台幣90萬。而市面上那些爛到無法想像的低能爛片,隨便也有幾億票房。由此你想到一些什麼嗎?例如民主。
電影中有兩首曲子瞬間打動我心 (特別是第一首),若有高手知道那是什麼曲子,懇請指教。第一首出現兩次,一次是蘇古諾夫說到巴黎市民習慣了德軍的出現街頭;一次是說到和平的代價。第二首則是出現在提到俄國被德軍肆意破壞時。
死去的托爾斯泰在電影中一再出現,蘇古諾夫一直對著他的遺體喊著:醒一醒!托爾斯泰先生!每當我特別感到孤獨絕望時,我也老想著一些古人,我常希望他們能奇蹟般地從地底中甦醒,彷彿這樣的話,我們就不再孤單,不再絕望,不再飽受誤解與羞辱。
我過去就湊巧住在維根斯坦的墳墓附近百米處,經常來到他的墳前,幾次對著地底大喊:維根斯坦!維根斯坦!給我醒來!彷彿他一旦醒來,我就能得著一種理解與安慰。我已經喊他醒來喊過很多次,也許有一天真的會甦醒也說不定。不過,當那一天來臨,我恐怕早已沈沈死去,沒入汪洋。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8.27
發佈時間:
上午 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