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慧、嘉帆兩位好,
與人相處,我常無言,不是啞巴,而是確實經常無話可說。我寫的或做的 (乃至於我這個人),我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乏善可陳,它沒有什麼必須深思的什麼智慧或意義。既然乏善可陳為何還陳一堆?原因無它。天要下雨,人要落淚,並沒有什麼高深的學問在裏頭。
今天下午去買菜,雨下得很大,大到連我都覺得納悶,怎麼了?老天爺哪根筋不對勁嗎?其實沒有什麼深意或原因在裏頭,就只是下雨而已。
雨下了一天,大概也下夠了,下爽了,現在是四點零五分,雨停了,夜裏一片靜;打開窗,風就溜進來了,感覺美妙。但這片寧靜裏頭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深意或智慧才對。生命其實是不需要也不存在所謂智慧的,我是這麼覺得啦。
當然,""沒有智慧"" 就是沒有智慧,""沒有意義"" 就是沒有意義。""沒有智慧"" 並不是意味著一種彷彿勝過一切智慧的 ""更高智慧"",""沒有意義"" 也絕不是意味著背後有著什麼 ""更深的意義""。這些彷彿高人一等的東西,在我看來全是愚不可及的虛榮。
沈從文在某篇小說中,在他形容某種卑微人物微不足道的處境時,有一段描述我很喜歡;特別是下雨天,這段描述有時不經意就會浮上心頭,感動莫名。奇怪的是,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什麼東西給感動了。為何這樣一個簡單的句子,從我年少、青年以至進入中老年,感動我如此之深?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幾次把這段描述說給旁人聽,倒是沒有人被它感動到。
沈從文那個句子大約是這麼說的。小說裏一個主角,因為生活窮困,寫信給一個重要人物求助;那個主角很怕打擾別人,所以當他一方面寫信求救時,一方面仍然再三強調自己之不值得一顧。當他提到自己時,他說,那就像一滴雨水打破前一滴雨水在地上形成的水泡那般不值得措意。
我很喜歡這個類比,很感動,但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感動什麼,也許是物傷其類吧,因為卑微主角的心聲,恰恰也是我的感覺,他命中了我的心。
我常害怕認識人,因為一個蘿蔔一個坑,不拘好人或壞蛋,認識了一個就是一個,他就會在你心裏頭或多或少佔了一席之地。也許你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一輩子都沒有跟他連繫,但他還是一直住在你心裏。某個意義上,也許就像是自己的家人或小孩,你不一定會真的去幫他做什麼或照顧他,但他的痛苦和快樂,你卻很難真的全然無感。你會不喜歡聽到有關他任何不好的消息或遭遇,你會忍不住想像他也許生了病或倒了霉或人生中諸多不順的挫折、難堪與痛苦。在這樣一種狀況下,人與人還是盡量少認識比較好,最好當個陌生人,眼不見為淨。
不過,我倒是常覺得,當我的朋友或親人,真的是幸福人兒。為什麼?因為他們根本不需要對我有任何牽掛或在意,因為嚴格說來,我根本沒有痛苦,哪怕也許哪一天我被食人族給抓去煮了吃,我恐怕也不會感到一絲害怕或痛苦。或者說,我的痛苦太微小了,微小到就像 ""一滴雨水打破前一滴雨水在地上形成的水泡那般"",根本不值得掛意。如果你認識一個人,而那個人確實根本沒有任何值得讓人牽掛之處,有這樣一種宛若雨滴般微不足道的朋友,你說你是不是個幸福人兒呢?有誰會需要去在乎外頭的哪一滴雨水打破了地上哪個水泡?
有一天,我死了。如果這個死亡就只是像一滴雨水灑落地面那般不值得措意,那麼,我的一縷幽魂在風中有知,恐怕會為這樣一種相知,感動得灑下熱淚。
陳真
發佈日期: 2016.03.24
發佈時間:
上午 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