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
聰明不重要,太蠢也不至於如何,但太蠢卻以為自己很聰明很進步很怎麼樣,卻是一種災難。
我長久以來三成是被迫七成是自願不太使用電話或任何通訊媒體。理由之一是太多喜歡談政治的人。我都已經從良改邪歸正、脫離那個腐敗圈子不知道多少年了,鬼魅依然如影隨形。特別是一有什麼吃飽太閒的無聊事件發生,半夜電話總響個不停。儘管我再三表明我沒興趣談論也沒法以那樣一種粗糙的方式談論事情,但好像從來沒法讓熱衷政治的台灣人明白我的意思,我被迫只好從此盡量跟電話或手機這種東西絕緣。
即便我有時間,我也絕不願意浪費一秒鐘去談論例如政治那些東西。就算我願意浪費生命談論,我也不知道那些東西要從何談起。
我談論過無數事物,就是從來不曾談論過政治。喜歡談政治的人,對我而言,多少有點吃飽太閒,要不就是有點智能不足。政治沒啥好談,就好像某一種生意沒啥好談一樣。今天你若要跟我討論百香果的合理價格,我實在提不起任何興趣,更不用說半夜來電把我吵醒就只為了討論有關百香果市場的各種八卦。
我常講,當一首詩提到甘阿店時,你可別以為這詩是在討論零售商的問題。同樣地,當我們講到各種人事物包括政治上的人事物時,也絕非對這些人事物本身的某一特定現實資訊感興趣,我們只是藉著它來講有關美醜是非講一種看不見的感覺和想望。簡單說,詩不是在表達一種意見。
詩並非裝腔作勢故弄玄虛亂排文字,詩不是一種文體形式,而是一種距離,一種關係,手指和明月之間的距離與關係。
我從來沒有任何意願成為一名傳統意義上的作家,更不用說評論家。我對現象沒有任何興趣,但對現象背後看不見的東西有興趣。曾有個其它系的留學生問我,研究些什麼,我說我研究維根斯坦有關數學的基礎,例如一加一等於二。他很納悶,但我說不清。我並非不相信一加一等於二,也不是對某個演算式子的答案本身感興趣,而是對事物之存在本身感興趣。套句MARTIN HEIDEGGER的話,""為何總有些東西存在,而非空無一物。""
我知道一加一等於二,也知道這的確是我的手,知道桌上這東西是一個茶杯,甚至知道深藍比淺藍更深,知道明天比今天要晚到,知道一等於一,知道3不是一種顏色等等,重點不是事物本身究竟如何,而是為什麼有這一切的存在。對我來說,這是一個謎,我願意為它皓首窮經一輩子而無所獲,因為這謎擄獲我的心,我終究逃不出它的魅惑,猶如孫悟空終究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但是今天如果有人喜孜孜要跟我討論二加三等於多少,討論茶杯的各種款式,討論顏色的各種光譜分析,我會覺得很挫折。
我終究不是在討論任何意見,我對意見這東西沒有任何興趣。任何一個事情,意見不就那幾種嗎?意見有什麼好講的。世上最讓我感到羞愧的事情之一就是說出一己之見。我的意見就跟任何人的意見一樣,沒有對它進行任何個別陳述的意義與價值。
我是個詩人,而且我但願所有人都應該是詩人。詩是不涉及任何意見的。但有一種人,或一種文化上較為落後的族群,偏偏對意見特別狂熱,甚至以它來判定敵我。
當然,許多時候其實這樣一個族群依然是詩的民族,我很難想像有誰能拒絕成為一個詩人,就算我家阿憨也知道隱喻這回事。
表面上是打意見的戰爭,其實完全與意見無關,意見變成一種顏色,一種旗子,一種攻擊的武器,藉以區分敵我陣營,鏟除異己。而這個敵我之分,恰恰是根據某種氣味和價值觀或偏見來區分。一分下來,往往區分成兩種品性,兩種為人處世的態度,甚至兩種智能與心性。
很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美國對克里米亞公投回歸俄羅斯的事情。美國氣急敗壞說不可以干涉內政,不可以違反國際法,不可以傷害他國主權,但我看不出俄羅斯違反了哪一條國際法或傷害了誰的主權。
你很難想像這些話出自美國政府口中,就好像一個殺人魔突然高喊和平一樣。而且,人家是98% 的公投勝率決定回歸俄羅斯。美國不是最喜歡輸出民主的嗎?這不就是一種民主的展現?
總之,這些明明白白的事,實在無須我多說。這只是表明一件事,咱們其實都是詩人,都知道怎麼玩語言玩概念,就像丟炸彈一樣,各種漂亮話一會用在這個情境,一會又用在另一個情境,彈性十足。但是,炸彈就是炸彈,在炸彈上寫個 ""我愛你"" 並不會改變炸彈的本質。
政客的本事無它,吟詩而已。當它說起這回事,意思是指向另一個目的,跟那回事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你看那些反服貿的小表哥小表妹們,他哪裏是反什麼服貿,貿字怎麼寫恐怕一百個有九十九個寫不上來。講白了,那就是在反馬,反中國。於是創造各種抹黑和謊言來營造這個反的概念,彷彿那真的只是一種意見,其實見個鬼。
就像反ECFA一樣,不是說什麼ECFA通過之後男的會有五百萬人失業,女的將沒法再找個像樣的老公,全是沒水準有病有毒男男女女到處隨地大小便的中國人將會用屎尿來淹沒美麗台灣,而且還說我們的小孩都會被送去黑龍江勞改下放。完全就是透過一種純屬捏造的方式在談事情。
我在黨外雜誌工作多年,深深明白這樣一種操作,當時我經常跟""同志"" 們反映說,你們報導這些所謂內幕,有根據或證據嗎?還是純屬瞎掰?同志們告訴我說,萬惡的國民黨你要怎麼抹黑他都沒關係。其實後面還有更重要的一句同志們沒說完,那就是,越抹黑,越瞎掰,越聳動,雜誌銷路會越好,荷包滿滿,選票滿滿。
1998年我開始會使用電腦之後,天真地相信古希臘人那句諺語,林義雄曾引用在他的書裏,那諺語說:""人類的智慧可以經由不斷的思慮辯駁而得到提升。"" 於是我曾一度傻到以為可以提倡一種概念討論的風氣,相信真理越辯越明。結果,真理不但沒有越明,反而讓自己一團混濁,因為根本沒有人是真的想跟你做什麼概念討論真理探索的。在一切語言的來往中,只有綠油油的一片攻擊與捍衛,當然不是捍衛真理,而是捍衛各式各樣的利益與偏見。
市面上不是很多反戰反美人士嗎?表面意見與我們一樣,但那一點意義都沒有,兩個人能否歸屬同一路畢竟不是依靠表面意見或顏色旗幟來畫分。一個反戰反美人士,哪怕他的目標多麼崇高偉大,手段的乾淨與否以及用心與態度的良善與否,永遠是第一也是唯一重要。甘地說得對,如果我們對英國人有一絲的恨,那我寧可永生永世做為英國人的奴隸也不願以一種卑劣的方式尋求自由。
最後來說點意見,如果我的判斷與經驗及知識不是錯得太離譜的話,那麼,台灣其實正在這樣一種以民主之名行鬥爭與仇外鎖國之實的長年狀況下,在許多現實層面,例如經濟,例如文化,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倒退,而亞洲其它國家卻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前進。
奇怪的是,台灣人的本土自我滿意度卻迅速飆升。這就好像一個原本考80分的學生,一直退步到只剩8分,但他卻以為自己是滿分是世界之光,嘲笑原本考9分現在卻考90分的人,說如果跟這同學太靠近,程度會被他拉低,完全眛於現實。
不過這是題外話。台灣考幾分我基本上一點都不在意,但我只是想說,你明明從考80降到8分,別人明明是從9分進步到90分,你怎麼還在做白日夢以為自己很厲害很行?
陳真
發佈日期: 2014.03.21
發佈時間:
下午 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