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12.05.17
發佈時間:
上午 2:17
(再續)
總統特赦既然有個特字,意味著它是屬於總統的一個特殊職權,制度上之所以會有這樣一種設計,當然就是要賦予特定一人之權利以救濟整體制度之窮,它不需要看什麼民意走向,否則哪需要特赦職權之設計,弄個比方說公投或民調不就好了.
不須 ""根據"" 民意當然不是說總統可為所欲為. ""理論上"" 他可以為所欲為,愛特赦誰就特赦誰,但實際上仍得有個合情合理的說法,而不是恁爸人爽就好.
有句話說,愛國是惡棍最後的擋箭牌;當一個混蛋沒什麼藉口可說時,就以愛國的姿態出現. 君不見那個綠色的垃圾黨不就是這樣,整天愛國愛國,愛一種台灣國,自己愛還不行,硬要強迫別人跟他一樣蠢血沸騰.
愛國之外當然還有很多擋箭牌,例如民意. 什麼是民意? 合乎恁爸之意者便是民意. 有違恁爸之意者就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民意如果那麼重要,選完馬上就跟龍應台學戴鋼盔馬上當起什麼改革者的馬皇,根據民意,應該立刻滾蛋回家吃自己才對.
馬皇犯了道德大忌,所以我也認為他應該速速回家吃自己,但我才不管什麼民意,即便他此時民意高漲,仍然還是應該回家吃自己,因為一個人不該選前百般討好,得到手之後就幹它媽的什麼戴鋼盔要搞改革. 我一點也不反對任何所謂改革,我對技術問題政策問題不感興趣,至少這類問題對我而言,不足以構成讓一個人回家吃自己的理由.
重點是,如果那些所謂改革例如油電雙漲及什麼證交稅證所稅如此重要,重要到必須雖千萬人吾往矣,那你就該選舉之前講清楚,而不是騙上床之後馬上變成戴鋼盔的神鬼戰士,這樣一種前後不一致,便是道德大忌,簡單說就是吃定我們,把人民當白癡,認定選舉完了我們拿他沒轍.
馬先生是我看過台灣最優秀最乾淨的政治人物,但任何人都一樣,私人層面我們管不著,但公眾層面就是不能前後嘴臉不一. 幹它媽的什麼戴鋼盔,講起來好像他很勇敢很大無畏似的,可是,人都已經選上了哪還需要戴什麼鋼盔? 若真要改革重大政策,便應選舉之前說清楚.
也許有人會說每個黨都一樣,每個政治人物騙上床之前都是甜言蜜語,騙到手又是另一種嘴臉,馬先生並沒有比較惡劣. 這點我同意. 但我們能做的或許不是因為 ""大家都這樣"" 而任由政客前後不一,反倒是應該不管你多優秀,只要犯了道德大忌就應滾蛋. 或者換個方式說也一樣,既然你這麼優秀,那我們更應該用更嚴格的標準來要求你才對.
再說,這樣的道德標準其實就好像要求同學考試不要作弊一樣,並不是什麼高標而是最低標準. 你考好考壞都沒關係,技術問題智能問題我們不計較,但技差無妨,千萬不要做弊.
同樣地,你要怎麼改革我也都沒意見,但不要選前給糖果,選後給榔頭,卻還耍嘴皮說自己戴鋼盔,幹它媽我看是一般小老百姓得皮繃緊一點過活才是吧.
我不認為證所稅證交稅或突然油電暴漲是改革,反倒認為那樣一種粗暴作法只是自己在給自己製造金融海嘯,唯有與社會脫節甚遠的一些蛋頭學者或混蛋政客才會如此關起門來自以為是地做所謂改革.
最近兩年我開始會特別注意官員或民代或各種社會改革家或甚至號稱人格者們的財產狀況或理財方式,從中我學到很多理財之道,更學到一種教訓就是: 千萬不要相信任何公開教你要儉樸要一心改革要一心奉獻給社會的那些人,他們可是個個都是理財高手,而我竟然被騙了將近半個世紀五十個年頭,也因此到現在即便日夜工作累得快暴斃,銀行帳戶仍然經常歸零,特別是到了月底我就很緊張,非典型的月光族.
當我二十年前開始當醫生,開始有飯吃的時候,林口長庚醫院做得要死要活一個月醫生的薪水是四萬多,每次一拿到薪水就先去郵局匯款,這個人權組織給兩萬,那個社運組織給八千,一趟分配下來,統統有獎,然後最後留一點點錢給兩人過活,過著一種遠遠遠遠遠低於一般人物質水平的生活,有時回想起來簡直跟貓狗無異,非常刻苦.
我一直以為各位前輩們一定比我更刻苦更無私,慢慢地發現原來都不是這樣,沒有一個例外,至少我從未見過. 不但沒有例外,不但生活奢靡吃香喝辣(馬先生例外),而且原來個個每天想的就跟我現在每天想的一樣,總是想著怎麼投資理財,差別只是在於我無財可理,空有一堆索羅斯式的財經哲學理論,而這些人原來都是理財之神,幹它媽的我還以為他們跟(過去的)我一樣無時無刻想著淑世助人之事或烈士報國之舉呢.
一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知道什麼是基金,前一陣子有位銀行員在我開戶時問我要不要買雞精,我還誠懇地推辭並回答說我上小學之後就不吃肉不吃雞鴨牛羊,看銀行小姐笑得花枝亂顫,我一時還不懂這有啥好笑.
英文說得好,better late than never,晚一點覺醒總比沒覺醒好. 前些日子我去鹿耳門天后宮拜媽祖,過去每次去都是問我父親健康,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要問什麼或跟媽祖求什麼,但這回我倒是很虔誠地跟她求說,媽祖啊,請保佑我速速覺醒,不要再當傻瓜,不要再想什麼助人的事了,否則我只會虛擲光陰,一生無成,勞碌至死,甚至日後拖累未亡人.
我求媽祖說,務必讓我心狠一點,手段辣一點,賺錢猛一點 (至少別倒貼),別客氣,別心軟,別婦人之仁. 再說,要是我曾虧欠這個社會山高海深的養育之恩,半個世紀的身心折磨與痛苦,也應已足夠償還,現在該是我自私自利為己謀福利的時候.
剛下班喘口氣,頭還是昏的,心臟累到快要自行罷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竟從特赦寫到理財之道來,顯然媽祖的保佑相當靈驗,我已脫胎換骨變成一個精明上道的現代菁英! 不信的話歡迎各位考考我的理財知識.
但話說回來,回歸正題,講起阿扁或如你我一般任何一個人,憐憫還是很重要. 套句維根斯坦的話: 因為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它.
莎士比亞的 ""威尼斯商人"" 中有這麼一句話:Let mercy seasons justice. 讓憐憫來滋潤你的正義吧.
二十年前,做為台灣最早期(真正的)國際特赦組織的一員,如果我沒記錯,我們第一個聲援的對象是一位南韓的政治犯叫房羊均,記得他好像是被控告同情北韓之類莫須有的統派罪名.
持續寫信去牢獄中給他,聲援了好一陣子,有一天,接到一封他太太用韓文寫來的信,那信的影本我還留著,信寫得很長,看不懂韓文,但透過翻譯我一直記得其中一段話,房羊均的太太寫說韓國在她寫信的此時此刻開起一些什麼花了,很美,希望有一天你們可以來韓國見到這樣美麗的一個景像.
那信有著一種淡淡的哀愁,卻寫得平和美麗,我都不知道究竟是我們聲援了房羊均一家人,還是他們用己身的痛苦和勇氣鼓勵了我們. 也許憐憫是這樣一種東西,當你憐憫他人的同時,實際上你也善待了自己,因為你跟我或你跟他或甚至你我跟一條狗一隻蜘蛛之間都是一樣的,都需要憐憫,維根斯坦說得對,我們都需要它.
每次在電視上看到那些做奸犯科的人頭低低的或倉皇躲避,我總是會忍不住強烈希望這一切惡事都不曾發生,希望這些為惡者的痛苦能少一些. 我這種心態完全沒有理由,但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跟他們一樣犯下人神共憤的案子而成為眾矢之的時,即便自知罪孽深重,我應該也會希望世上還能有個人心裏對我有著一些憐憫.
每次看到電視上報導誰被殺死或撞死或病死或甚至只是受個傷等等,都會出現一些家屬在一旁為他痛哭,這樣的畫面總是讓我很羨慕,覺得很稀奇而甚至有點難以想像 若我是死者,雖然家屬眾多,勢力龐大,但恐怕不會有學姊以外的家屬出面認領,更不用說痛哭了. 還好還有學姊,否則我八成會因無人認領而成為無名屍.
台南火車站以前牆上或柱子上總會貼著一堆這類無名屍的照片與屍體特徵描述之官方公告,我從小特別愛看這些照片公告,每次看得出神,總覺得自己就是他們的一員,也不知道家應該是啥樣子.
我想,即便是無人聞問的無名屍,在他生前或死後都還是一樣需要憐憫,哪怕這憐憫只是來自一條狗友善地搖尾,也會讓他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溫暖. 這很重要,因為一切生命都是這樣活下來的,否則我們根本沒必要為註定蒼白的生命白白受苦,我們大可此時便毫無猶豫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