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12.04.11
發佈時間:
上午 1:33
(再續)
常有人喜歡這麼說,例如 "巴哈證明了上帝的存在",這意思或許是在說某人才華洋溢,透過他的作品,我們彷彿想到或聽到了上帝;主詞是 "我" 而非上帝.
我看到捕鼠籠裏的小老鼠或屠宰場裏的大豬公,也常想到上帝,但我不會說上帝透過大豬公在跟我說話. 當我夜裏仰望星空,心裏也常想,媽的,誰說沒有神? 如果沒有神,這一切存在與秩序從哪來? 主詞仍是我,而非上帝.
如果有人看到辣妹也想到上帝,這倒也挺合理,但他似乎不應該說上帝透過辣妹在跟他說話. 如果他硬是要這樣說,那也未嘗不可,只是旁人將很難理解上帝究竟跟他說了什麼. 畢竟主詞仍是他,而非辣妹,更非上帝. 我一般只會想到辣妹這個層級而已,不至於扯到上帝身上.
表達方式純粹是個人自由,你愛怎麼說都行,但有一種表達式是努力想讓人明白的,卻有另一種表達似乎故意想讓人有聽沒有懂.
做為一個普遍被誤解而深感痛苦的可憐蟲,我一般不會從事第二種表達方式. 我會盡一切語言能力闡明心志思維,希望人們能理解我所要說的這一切大白話.
當我窮盡一切努力而人們仍充滿誤解時,難免感到無奈. 但我依然懷著一點信心,當我死掉後,我一點也不深刻的這類白話文,或許就會得到一種較為適當的理解.
可是,第一種表達式卻似乎缺乏溝通誠意,台灣很多讀書人往往有此傾向,明明簡單到爆的一點可笑思維或理論,他卻總是故意要講得好像內涵深如海高如山.
我也害怕基督徒或任何一種教徒,看到他們我就感覺好像兔子去看到獵人那般恐懼. 他們往往認定我是一個有藥或無藥可救的迷失者,走在徬徨可悲充滿罪惡的道路上. 如此認定倒也離事實不遠,讓我害怕的不是這樣的認定,而是害怕這些以神的子民自居(或甚至以為自己就是耶穌)的人,他們講起話來都是肯定句或祈使句,彷彿耶穌下凡在對我發號施令,真的讓我很尷尬.
在我的理解裏,除非真是聖徒,否則宗教一般都是用疑問句寫成. 智慧的花朵長在愚蠢的深谷; 我們是在迷幻中企圖理解真實,在墮落或墜落中仰望救贖,在痛苦中找到快樂,在巨大的折磨中獲得微不足道的一點安慰他人的能力.
我沒法理解全是肯定句充滿歡樂甚至應該說爽到爆的所謂宗教. 一個人,除非他的生活不是普通的慘,生命境遇相當可悲,左右碰壁四面楚歌,而且最好要帶點愚癡偏執不可理喻,否則我不會相信他能有什麼資格說出宗教話語.
我的確認識這樣一些人,就像三隱士那樣,他們真的不是普通的慘,生活不是普通的荒唐混亂,但他們對神的 "信",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的病人裏頭就有這樣一名瘋狂愚昧的男性工人,在醫療上我對他真是無可奈何,但在宗教上我看他大可稱呼自己是個基督徒而無須感到羞愧.
這樣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看得懂我寫的這些東西的,就好像赤子之心不可能理解什麼是赤子之心一樣.
但上帝或許另外還派發了一些人這樣的宿命: 能見識善,卻無法成為善;看得見美麗,卻無法成為美麗本身.
這樣一些人不死心,於是透過文字聲音影像的各種建築,就像企圖製造一種飛行器那樣,彷彿透過它便能飛向那個他想進去卻進不了的世界.
或許是同病相憐,打從閱讀他的第一個字開始,我就一直很喜歡維根斯坦,他是這樣一些懸浮空中而回不了家的一群懷疑者的領頭羊. 為了克服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困惑,於是努力打造了各式各樣的階梯和飛行器,企圖解開迷障,飛向美麗的外太空. 但維根斯坦說得很對,他說自己的寫作稱不上虔誠,因為凡是需要某種媒介或工具才能回家的人,都註定與虔誠永別了.
這樣一些人,如果還有一點存在價值的話,或許那是因為他們用自身誕生於 "懷疑" 的悲劇寫下一種 "確定性" 的福音,他們的註定失敗恰恰就是他們的成功,他們的絕望反倒見證了一種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