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音乐响起,我知道我终于可以放下文字了。一直以来,总觉得音乐和文字
是冲突的。当我拿起一个,就得放下另一个。当我选择了一方,另一方就要被冷
落甚至要受到伤害。虽然常常写着写着,竟会忘了自己是在写字还是在弹琴?什
么是音乐?什么又是文字?
因为穷,因为苦,疼爱上了一棵草
这棵草却被火烧掉了
……心里很难过,却说不出来
别人难过可以说给父母听
我难过只能说给山,说给树……
可走到山上,眼泪却没地方流
2002年9月,在云南途经小眼井村时我听到了这首普米族悲凉的《苦年歌》。
从此无论我走到那里,它始终都在伴随着我。这首歌里个体的悲剧是否终将演化
成人类集体的命运?我不知道。但这首歌却给了我一个标准,它让我不断的张开
心耳去聆听,拨响手中的吉他去探寻——这人类、这尘世还有许多真正的歌没有
被听到,还有没有被唱出来。
当娱乐的磨盘日复一日的腐蚀和讹诈艺术,犹如压向若雪的推土机般轰隆隆
的压向人性的良知和尊严,伴随着肉体和灵魂的碰撞和撕裂,当我目睹“人”娇
小的身躯和高贵的灵魂,在“独立思考”以后将“娱乐”定为“本质”,我就像
看着一头动物用出恭的愉悦来证明人类的艺术。我在想,若人的确需要音乐的娱
乐功能,若娱乐是人生不可缺少的一项,就让音乐的思想传承和文化批判功能成
为真正的娱乐吧!
回想自己的寻找音乐之旅,听遍了从长城内外到安第斯山脉,从撒哈拉到塔
克拉玛干,从京剧到木卡姆的民间旋律和节奏,从瞎子阿柄、陈达到土尔迪阿洪,
——我是多么幸运,有幸诞生在孕育了伟大的京剧、秦腔、花儿、木卡姆等伟大
民间艺术家的土地上。
当人道和畜道的界限越来越暧昧,却不是史怀泽先生所说的要将爱遍及所有
物种,而是人要向着动物学习放弃人之为人的责任和尊严,代之以贪婪和感官的
享乐,这是多么令人羞耻的感受!那些鼓吹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人们也许不会
想到——人类更需要向袋鼠学习哺育自己的婴儿,向孝鱼学习孝顺自己的母亲,
向蚂蚁学习团结合作,向孔雀学习舞蹈——若这些物种将来有幸没有灭绝。令既
得利益者乐不思蜀的丛林法终究不是常态,它背后的虚无和堕落就是最野蛮的原
始人也会惟恐避之不及。我们不是要将自己降低到动物的标准,而应提升自己到
动物的高度——若我们真是21世纪的文明人!
我一次又一次等待着秦腔中的苦难和怒吼、塔克拉玛干沙漠欢快的鼓声和悲
剧的歌词在我心里爆炸的时刻,那是我灵感的源泉,创作的起点。世界在变,但
是没有变的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即使我写下了“一个男人娶了世界上所有的
女人,大家才会成为一家人吗?一个男人娶了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大家才会成为
一家人吗?”这样荒诞的疑问,但我仍然怀抱“全人类皆兄弟姊妹”的信念,坦
然面对一切困惑和挫折。何况在“兄弟”的后面又多了“姊妹”,要感谢翠容的
提醒——兄弟?那我们呢?“姊妹”是她为我加上去的……
音乐会结束之后,我有幸认识了翠容的朋友成知球大哥,并在他的住处所在
地美丽的大屿山度过了难忘的两天。
又受邀在香港伊斯兰中心作了一次和平音乐演出,这是该中心第一次举办音
乐活动,促成这次活动的黄淑婷女士是致力于宗教交流的优秀穆斯林女性,令人
尊敬而钦佩。她当场将我的歌词翻译成广东话和英语,把若雪介绍给伊斯兰中心
来自世界各地的听众。
之后,又在香港大学作了一期庄陈友先生亲自主持的大学电台节目。其它的
时间,在翠容温暖的客厅里一遍遍的听她和coco都喜欢的我未出版的CD唱片里的
《飞鸟的情歌》以及巴勒斯坦民歌,犹太民歌,拉美民歌……直到3月30日,在翠
容充满睿智的教导和善意的嘱咐下,告别了已经不再陌生的香港飞回北京。
北京的太阳下面吊着几簇乌云,北风轻轻吹,我感到疲惫。太多的思绪,反
刍着这一次行程。香港大学、尖沙嘴、中环、独立媒体、湾仔、皇后码头、大屿
山,大游行等等都那么清晰的闪现在面前,充满了一种光亮,我需要这光……
读着新拿到的翠容的书,我一次次的感到自己在读新世纪的人类、人性、人
权、人心的历史。我也不断的想到对学文学的我无处不在的伟大的鲁迅、作为男
人的鲁迅、看透了人性的鲁迅。但是,也许这个男权主导的世界已经无力打破鲁
迅比喻中的铁屋。歌德说“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上升”。我只有拿起吉他独自
歌唱和排练:
男人,我以为你是钢铁,其实你是泥土
女人,我以为你是蝴蝶,其实你是鲜花
有一夜终于睡着了,半夜忽又醒来,拿起《大地旅人》,看到翠容描述在伯
理恒主诞堂的情景——“星光从弹孔里射进来,那一线的希望。”我似乎第一次
读懂了“希望”。脑海浬浮现出翠容坐在自己的家门口写专栏的情景,阳光照在
她身上,那么洁白,那么温暖………
若雪是那星光;人类的良知、善意和热情是星光。而音乐于我也是一束星光,
一切才刚刚开始……罗素曾经说,从视觉上来说,那些被我们看到的星光已经在
我们的体内。
打开邮箱,接到浸会大学陈中禧老师发来的电邮:十分多谢您们来浸大分享
您们的感受及歌声。您们做的一切, 都不会徒然的, 因為您们的努力, 世界便会
变好。因為您们的爱心和勇气, 活出了人的良知, 世界才会变得美好……这些字
迹,看上去那么熟悉,犹如我初识陈真兄,鉴慧学姐,丽钧等同仁,第一次读到
若雪家书时的心声。
常听人说不相信历史,因为历史是个少女,任人打扮。又说,一切历史都是
当代史。但,一切历史何尝不是心灵史。若雪所做和人心有关,她面对的特制推
土机摧毁的将不仅仅是难民的平房,而是整个人类坚实的胸膛;它辗过的将不仅
仅是自己23岁的年轻生命,而是她对整个人类的信心和已沦落为“难民”代名词
的良知和「人性本善」的根本信念。
临去香港前曾写了几行文字,在回来后为它谱了曲,我知道它属于音乐会的
一部分,属于若雪和Tom,属于感受到人性的善意和热情,被一种无形却神圣的
纽带联结着的五湖四海的兄弟姊妹——
你所有的家当
只是一个地球
你全部的生命
只是一次牺牲
你脚下有地球
只因你寸步难行
你体内有宇宙
因为一颗心灵
……
请允许我谨在此衷心感谢:
张翠容
香港大学 周伟立、庄陈友、方老师、Elaine、冯演昭以及音乐会的调音师
及所有现场工作人员
香港电台 周兆祥、 何翠峰、陈浩伦
香港浸会大学 刘佩君、陈中禧老师
香港独立媒体 周思中、朱凯迪、COCO、grace……
香港伊斯兰中心 黄淑婷,Muhamed Khan,杨大哥
Madeleine Marie Slavick(思乐雅)、秦伟、芳子、Sayed Gouda、陈宁
孔繁强、JEFF、冯惠卿、David,杜维德、孔庆龄,Victor D'Aquino、廖崇兴
成知球大哥和她的夫人以及在大屿山的朋友
2007年8月
中国◎北京
睡觉的番薯
發佈日期: 2007.08.26
發佈時間:
下午 1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