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台灣實行左傾政策,稅金高,福利好,國家一手掌管食衣住行生老病死,我還是很難想像台灣人就會因此變得像北歐或乃至像英國人那樣淡薄名利、看輕權貴並且時時考慮他人與公眾利益,凡事循規蹈矩只取一瓢飲。
我倒是能充分想像,不管什麼樣的所謂制度改革,台灣還是一樣貪婪一樣黑心一樣自私自利一樣誇富愛炫一樣虛榮一樣喜歡走後門搞特權套關係,一樣仰慕權貴,除非,除非人們在根本心態上看淡這些東西。
今天,人們譴責各種黑心,但是當你有那樣的機會來到那樣的位置時,幾個人會拒絕上下其手左右逢源?
貪婪自私與虛榮並非出於對於不足的恐懼,而是出於多還要更多、最好能踩在所有人頭上的慾望。
就跟紅綠燈斑馬線一樣,國外有,台灣也有,但是台灣,特別是南部,這些東西只是裝飾用。你若相信這些燈號標示,遲早會命喪街頭。
我並非唱道德高調,而只是說文化才是因,制度與政策只是果。因不變,果也不會收成。什麼樣的泥土,自然就會種出什麼樣的果實。
明明一堆可怕的噪音,卻說是流行最夯的音樂,明明俗濫愚蠢低劣到嚇死人的大爛片大爛書大蠢蛋大壞蛋,卻大賣座,人人愛人人誇,儼然大導演大作家大學者大明星大領袖,那你還能期待什麼樣的典章制度能改變這一切?那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除非人們在根本上改變原有的品味與鑑賞能力,方足以適當判斷是非善惡與美醜,重估所有人事物的價值,也就是說,以一種嶄新的眼光看世界。
假設今天大家打開電視或自由亂報及爛水果報,每次看了就滿肚子火,你想,這樣一些爛東西還有可能存在嗎?與其怪媒體,不如怪觀眾,因為有因才有果,什麼樣的顧客自然就會創造出什麼樣的商品。
一個人如果很壞很爛,改變典章制度本身就像改變他的髮型與穿著一樣無濟於事。
阿扁2000年當總統時,不是流行所謂新政府新台灣的說法嗎?彷彿台灣從此將過著幸福美滿的輝煌盛世。我當時寫了一篇也是引來許多攻擊辱罵的文章叫 “舊人民不會有新政府”,十幾年後,仍然還是講同樣的話。
阿扁是大貪官,行事歪斜,走的全是旁門左道,但馬英九清廉正直,奉公守法到好像有什麼強迫症似的,非常一板一眼,但台灣會因此馬上有什麼改變嗎?很難。畢竟政治只是很下游的一個東西,文化才是上游。
又來了。我又得自我說明先打個預防針。我並不是反對典章制度的改變,我只是說,什麼樣的泥土自然就會長出什麼樣的果實。社會如此,個人也一樣,你愛的是什麼,自然就會如你所願。今天我若想要成為一個什麼,自然也就會是個什麼。
五四運動到現在也一百年了,但祖國文化依舊,仍然還是個人吃人的社會。台灣自然也不遑多讓,以前救國團時代的學生,跟現在愛台灣時代的學生,反智蠢動品性差,忠黨愛國一窩蜂,完全沒有兩樣。其他人當然也一樣。文化這種東西很難改變。
我常想起我的忘年之交柏楊先生。他那個年代,講這樣一些東西,得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我這個年代,稍微好一些些,但醬缸依舊密不通風,醬缸蛆依然還是那副德性。
1997年出國前夕,收到柏楊一封信,信裡說,希望在遠方,別把個人眼前的這些悲劇代價看得太嚴重。
記得曾聽他提起他的老家河南在日軍入侵的時代背景下的一場大饑荒,發生在1942年。一千萬人口的河南,餓死三百萬,另外三百萬徒步逃離乾旱家園,沿途遭日軍一路掃射屠殺姦淫無數。一路上全是死人,人們吃死屍,甚至易子而食,互相交換小孩吃。
幾個月前,看了馮小剛拍的 “1942” ,講的就是當年河南的大饑荒。我不免想到柏楊,百感在心,全都說不上來。
個人的痛苦既如此巨大又如此渺小,就像灑在汪洋裡的一滴淚水。大寫的這齣戲還長得很,生命之後還有生命,“希望” 也許就真的在那遙遠的遠方。
陳真
發佈日期: 2014.10.17
發佈時間:
下午 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