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11.10.30
發佈時間:
下午 5:13
當我們反對某種主義時,人們往往會以為你是在反對 ""某種"" 東西,例如反科學主義,人們就會反駁說科學有多好,彷彿你是在反對科學本身;但這就好像反升學主義並不是在反對你我繼續升學一樣,闡揚升學的好處絲毫無助於反駁人們對於升學主義的批評與厭惡,因為那畢竟是兩回事.
但有些時候,我們不光是反對某種主義,同時其實也是在反對某種東西本身.我並不相信這兩者真能完全切割. 比方說一個科技大量使用者,儘管他對於科技有著某種深沉的厭惡,但事實上科技仍然還是或多或少影響了他. 我的朋友分兩類,一類是完全不知道怎麼使用 email,一類是以 email為生,我可以清楚看見兩者世界的不同.
同樣地,一個知識豐富理性發達的人,其實也很難做為一個真正的非理性人士,不管他多麼愛慕或仰慕那些不識之無的老實人. 當你接受了許多知識教育,當你腦袋靈光很會思考分析,你事實上就已經是另外一種人. 包括我自己在內,我從未見過一個不在知識裏頭跌倒的人,你不可能接觸污穢敗壞之物而完全不受污染;正如你不可能一方面吸毒,一方面卻又以為自己可以不受毒害. 或許差別只是在於有些人在知識裏頭跌倒了很痛苦,但大部份人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跌倒了,反而還不可一世,以為自己飛起來了.
Chomsky說得很對,""在從事種種討論與分析中,人性就一點一滴地喪失了."" 古人說,""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 但我卻剛好相反,在我出國求學成為一名學者之前,雖然骨瘦如材形貌狼狽,但我從不害怕照鏡子,出國後,大腦開發了,思維抽象深沉了,練得一身刀槍不入的本領,但某個真正重要的東西卻從我身上消失了遠離了,於是一看到鏡子或鏡頭我就怕,感覺很可悲.
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付出一切有形之物的代價,洗淨腦海裏的知識,放棄一切所謂聰明才智,但這就像煮熟的荷包蛋一樣,不可能再變回一顆美麗的雞蛋.
至於戰爭或人世間沉重之事,就像愛情一樣,能不說最好不說,因為你不說,它還在,越去說它便越說越遠. 在愛情裏,你儘管去愛,使自己成為一個愛人,但不要成為一個愛情專家. 成為一個愛人並不需要任何學習,不應整天研究探討愛情的意義分析其影響討論各項戀愛心理基礎與內分泌效應.
在愛情裏,你不該什麼都懂什麼知識都知道,但卻無動於心.知識或資訊之為害,恰恰就在於其客觀性. 客觀就是你觀我觀都一樣,無所差異. 越是客觀便越是瑣碎冰涼而缺乏意義與熱情.
客觀上,人體基本上都一樣,你有的我都有,依循一定的生物法則運作. 如果意義僅止於此,那麼,任何兩個人都能相愛,這意味著世上根本沒有愛這回事.
同樣地,戰爭如果也只是這樣那樣一些資訊與分析,那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懂不懂得什麼叫戰爭?
前幾天,看到鳳凰衛視的 ""科技無限"" 節目中提到當年二戰時,德軍轟炸倫敦以及英美轟炸柏林做為報復的一些場面,滿街血肉模糊的死人活人,倫敦街頭一個似乎一息尚存的小女孩就像一塊廢棄的肉一隻受傷的毛毛蟲一樣橫躺街頭,旁邊是一整排東倒西歪的屍首,有些婦女還袒胸露乳肢離破碎.
上周,鳳凰有一系列有關格達費之死的報導,提到格達費慘遭凌虐至死之前,遭受士兵雞姦輪暴藉以羞辱. 血肉模糊中,我看到格達費驚恐的神情.
對於這些,我該說什麼呢? 看到這些,難道你還真能堅持自己那些無謂的私人原則或真心護衛自己的什麼身段或身體髮膚之高不可攀?
我之所以有時還願意告訴各位這些血肉模糊之事,並不是因為我很喜歡討論或探討戰爭的各種影響. 事實上,這就像浮士德出賣靈魂一樣,為了一個夢一種青春渴望或是與之類似的東西.
十年前寫了一篇很長很長不曾公開的羅素傳,題目就叫做 ""有夢的人都是浮士德"". 曾經在知識上及所謂社會公義上主導半個多世紀的羅素,我相信他就是如此看待自己,他並沒有傻到以為自己真的代表著什麼公義.
雖然他嘴巴上說他寧可成為一個痛苦的聰明人,也不要成為一隻無知卻快樂的笨羊,雖然他嘲諷聖經無一字讚美才智,但我相信他真正在意的從來都不是什麼知識,而是那些他說應該從知識領域掃地出門的東西.我也不相信他會笨到以為自己真能追求什麼公義. 我倒是很能體會他對一位劍橋女學生的回答. 有一天,一個女粉絲問他為何不再從事知識的追求,羅素竟然回答說: 因為我喜歡幹啊.
媽的,這話說得真好,該把它做為墓誌銘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