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11.07.20
發佈時間:
上午 6:08
還沒天亮,才四點,真是很渴望睡眠,每天忙不完的事,接不完的電話,聽不完的訴苦以及似乎永遠回不完的各種公文信求助信.唯有在這塊自言自語的黑板上我方能感到某種風雨中的片刻寧靜.
在英國十年,從來不曾開車上過高速公路,回台灣三年內卻用掉一千多張高速公路回數票,日夜南北奔波,像個消防隊員似的,只要警報響起就得出動. 因此我很害怕聽到電話響,總不會是有人打電話說我愛你或恭喜我得了100億頭獎,特別是夜裏或睡夢中的電話更能讓人立即嚇出一身冷汗.
恰恰是20年的今天(7月19日),便是我的忌日,常在腦海裏想到一塊屬於自己的墓碑,上頭寫著 "陳真 1963-1991",感覺生命好像在那一年的那一天便已劃上句點,剩下的全屬餘生.
一個人把感情寄託在某人身上是很可悲的,因為一旦失去那人,生命便再無顏色,不再擁有自己的天空,似乎世上再也沒有榮耀這回事了,更不用說虛榮. 所以我們最好不要對任何一個人太好,以免將來你走了便要把那生命也給一起帶走.
八龍三鳳,陰雨天,雨勢不大,所以後來連傘也懶得撐了. 一大早六點出門,搭統聯客運,中午見一位十多年不見的遠方知己,來自那個恐怖帝國. 他說,帝國校園裏很少有什麼反戰的聲音,那是一個把金錢當神明膜拜的國度.
相談甚歡,但我們仍然一如年少時一般,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裏.他一畢業就出國,而我一畢業卻差點進了七年黑牢,家毀人散,不成一個樣了.
1991年,當他初抵異國,寫信告訴我說他的學校裏有個老師叫 Chomsky,好像很有名,上課講些什麼語言哲學的,根本聽不懂.
輪到我出國前夕,我寫了一封信給他,信上只寫著高達在 "狂人皮埃洛" 裏結尾爆炸後的一段男女對白:
男: 找到了
女: 永恆
男: 太陽
男 & 女: 融進海裏
他知道我又想不開了,回信說求學是很乏味瑣碎的事,他不相信知識裏頭能找到什麼永恆意義的東西.
我沒回信.
兩年後,我如願轉唸哲學,他問我有沒有寫什麼東西,能不能給他看.我就把手邊一篇獲得三位老師高度好評的生平第一篇哲學作業叫 How natural can naturalized epistemology be? 寄給他,他看了之後回信寫個 excellent!
我回信問他說,"那麼,你現在還認為知識裏頭或知識的盡頭沒有那個絕對存在並足以永恆的東西嗎?" 他依然否認,甚至還打越洋電話來做了一番辯解說為何不存在那樣一些東西. 我默然,因為我寄給他看的那篇文章理應已指出這樣一種可能性.
時光流逝,而我們卻依然各自站在原處,信奉著各自的神明. 自此道別,下回再見恐怕人事都已不知何等光景.
我沒控制好時間,於是揹著數十本書,重達十幾公斤,以百米賽速度衝向靜站現場.
漢堡打趣說藍教頭沒來. 其實我有點訝異各位家教良好,怎麼一下子就能聽懂我說的什麼藍教頭或贛林老木? 家中有18歲以下兒童者,瀏覽巴勒網時宜迅速把兒童帶離現場,以免耳濡目染沾惹不良習氣.
靜站沒多久,遇到一位昔日台大同事,訴說單位裏諸多人事起伏.一聊竟聊到過了中場休息還在聊.我跟他說 "貴院" 打算邀我回去當xx委員,三個月開一次會,我若舊地重遊,屆時再去探望各位.
16號靜站,二十年前的這一天,我被宣告病危,沒想到三天後我還活著,而頭上那片天卻突然垮了.
靜站結束,坐著火車來到花蓮.這城市,來來回回不下一百次了,十五年不見卻顯得異常陌生,連海都似乎換了顏色而不再樸素. 路經海邊看到一堆遊客,頭就突然劇痛了起來,這就是我往後考慮要安身立命的地方嗎? 一直當天邊烏雲迅速在山頂間靠攏而下起雨來,我似乎才終於找回那個曾經熟悉的感覺.
我失去她二十年了,而我竟然還活著. 這二十年來的大小事,我都在心裏頭跟她說了. 家裏說要拜拜,我說我不拜,就算有回家去我也不拜,因為我們母子間沒有拜這回事. 我們共享一片天一條命,不管死的活的,陰陽相隔,生死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