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11.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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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 3:41
為了尊重隱私,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辨識,我做了點資訊上的簡化與隱諱,但實情之可悲,恐怕遠超過各位的想像.
曾經有這麼一個只是想來拿一點安眠藥的病人,一踏進診間,我卻被她瘦削乾枯的外貌給嚇一跳.嚴重凹陷的臉頰,深黃的皮膚黏貼著小小的頭骨,額頭泛起粗大扭曲的血管.更令人吃驚的是: 從頸下一直往下延伸到下腹數條凌亂浮腫的開刀傷疤.
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因為家境極度貧窮,父母各自逃逸無蹤,於是她連小學都沒唸完就流落到了街頭,想盡一切方法讓自己活了下來.幾年後,她遇到第一任丈夫,是個流氓,動輒打罵,在她身上留下無數傷痕. 但她認為嫁雞隨雞,一切都是命.
有一天,她遇到一位流浪少女,出於感同身受,出手相救,供其吃住,百般照顧.可是,後來這位未成年少女卻在某次與她一同出遊時捲入一件偷竊案.
少女被逮,警方為了擴大案情創造 "破案業績",於是不但小案大辦,把單純的偷竊硬是扭曲加碼給擴大成強盜案,甚至誣指她為少女犯案背後主謀,於是以什麼 "懲治盜匪" 條例判予重刑. 她求救無門,硬是從二十多歲關到三十多歲.
出獄後,她發現,在監獄大門外面等著她的,卻是更為恐怖的噩運.至於什麼樣的噩運,太過可悲,我不想說,只能說發展至此只不過是故事的一個開端.
面對難以承受的噩運,她喝下大量強酸企圖自盡,整個食道胃腸嚴重腐蝕,醫生只好用其他未受損的腸道為其進行食道重建.
幾年後,又是無盡人禍,進一步失去一些女性器官. 但她還是活了下來. 現在的這位丈夫,依然給她製造許多悲劇.
她說她曾經是許多有錢男人追求的對象,但她都推辭了,而寧可選擇一個窮小子,只是沒想到這個當初乍看無害的窮小子,卻依然製造了許多致命的傷害.
也許怕我不相信,於是她帶點尷尬地問我說有沒有辦法從她現在的外貌看出她年輕時的美麗? 我點點頭. 倒不是為了安慰她,而是我的確能在她臉龐細微處看出昔日風華.
我知道她篤信佛教,雖然窮苦,至今仍常在醫院當志工,言談中常提起世人之可悲. 忘了是誰說的一句話了,那話是說: "如果我們能窺探到敵人真實生活隱密幽微之處,我們將無法再對他有所懷恨". 我想這位婦人肯定能理解這樣的道理.
聽她一生的坎坷,有一天,我忍不住問她說:"那妳覺得觀音菩薩有給妳祝福嗎?" 沒想到她竟然微笑地用力點頭,一直說有有有,說觀音對她太好了.
我聽了,心裏很感慨.我本來對她一直懷著一種想為人禱告的心意,希望上帝能賜福給這樣一個善良的人.但或許就像托爾斯泰的 "三隱士" 裏所闡釋的: 心思單純的人的禱告才有力量,而我們只是會玩弄一些所謂禱告的漂亮辭藻而已. 總之,我沒辦法再幫她什麼了,因為正是像她這樣的人,才是上帝的子民,是她才應該也才有能力為我們這些罪人禱告.
今天靜站時,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裏一直想著這些事. 或許是因為這事碰觸到我所知道的維根斯坦的一點 "祕辛".
因為姐姐的關係,少年維根斯坦便已接觸叔本華的著作,讀完之後,深受影響,疏離神明,對生命充滿虛無. 直到大約21歲的某一天,維根斯坦看了一場戲,劇中主角命運多舛,各種可怕的打擊不斷,但主角卻說:沒有一種噩運能傷害到我.
友人回憶當年,表示維根斯坦似乎對此一幕十分感動.在我看來,一個如今我們所熟悉的維根斯坦,或許至此一刻才真正誕生.
維根斯坦的哲學思想始終依然充滿叔本華的影響痕跡,但卻與叔本華背道而馳. 一樣都是悲劇,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一樣都是宿命當前的無能為力,一個走向虛無,一個卻高唱 "確定性" 的福音,相信這一切充滿懷疑而不可測的 "不確定性" 背後,卻有著堅如磐石的 "確定性". 沒有這樣一種確定性,我們這艘無依無靠的生命小船,終究要在 "懷疑的大海" 中淹沒沉淪而不得救贖.
今天站樁,五龍二鳳. 董事長每次大多站在最角落,所以一般都不太知道有什麼狀況,只在眼角餘光中似乎看到還不少人過來取閱小冊子及傳單,也有人過來批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