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11.03.14
發佈時間:
下午 1:33
一大早七點就出門了,來到斗六辦些事,跑郵局跑銀行,同時也去一個朋友開的早餐店看他生意如何,然後轉往台中. 中途一有休息站便得睡一覺,我身上的 "電池" 已經無法讓我維持連續兩小時以上的正常供電;要不是憑藉強大的意志力,換做是一般人,恐怕早就癱瘓在地.
兩點二十分抵達台中站樁地點--公益路市民廣場,我在台中住了三四年,靜和醫院就在不遠處,我在那醫院工作了一年. 奇怪的是,原本荒涼落寞的地區,現在卻高樓林立滿是人潮,而且是中產階級那種人潮,彷彿同一家工廠或同一家俱樂部的成員傾巢而出,一樣的氣味,一樣的穿著,一樣的品味,幾乎分不出誰是誰.
雖然提早了四十分鐘到達,但卻找了半小時一直找不到停車位,惡形惡狀的交通和駕駛人嘴臉,每每讓我很想早日移民脫離這讓人活著很不痛快的鬼島. 兩家標誌著庸俗品味的商店--誠品與星巴客,就在我們站樁地點的正前方十公尺處. 這個一點也不廣的 "廣場",不但人來人往,而且狗來狗往,奇怪的是全是一些醜到爆的狗,但卻打扮得花枝招展.
幾十年來,我有個 "人類學兼動物學" 上的重要觀察: 狗往往和主人長得很像. 此一理論,在此獲得印證. 這些狗,雖然醜,但每一隻卻相當大無畏,自我感覺十分良好.其中有好幾隻就把我的腿當成電線桿,準備撒尿或是對我狂吠,幸好主人及時施以家教,有一位小姐還告誡她家小狗說:"不得無禮!" 家教如此嚴明,讓我心生敬佩.
住在國外十年,往來盡皆權貴子弟,我同時也觀察到一個現象: 台灣有錢人的一個重要特徵就是:大無畏; 抬頭挺胸昂首闊步,啥咪攏毋驚. 這恰恰跟我相反,我什麼都怕,相當沒出息,連遇到一隻有錢的狗我都會自慚形穢,害怕不知道要怎麼跟牠應對才不會失禮.學姐經常建議我去演 MR.BEAN(豆豆先生),說我不用演就已相當傳神.
台灣有錢人雖然缺乏自信,但卻 "他信" 十足,甚至氾濫成災. "他信" 就是他相信憑其身份地位以及 $$$,他將眾人敬畏,通行無阻. 正所謂富貴如龍,雲遊四海,貧賤如虎,驚走六親. 當你貧賤卑微,即便你是一隻虎,人們看你也只是一隻好好笑的豆豆虎,輕則缺乏敬重,重則鄙夷嘲弄. 當你走起路來,大路莫名其妙就變小路,小路變黑街暗巷,總會憑添許多阻礙挫折.
我很喜歡濟慈的詩,但就跟讀沈從文一樣,稍一接觸就會陷入很深的憂鬱中,所以我也盡量避著他. 這憂鬱或許美麗,但卻極其可悲. 最近看了珍康萍的 BRIGHT STAR,講的就是濟慈和芬妮的故事. 我看濟慈是真的 "瘋" 了,被自己的心給埋葬,沉溺在某個美麗世界中,整天埋首寫作,但他的書卻一本也賣不出去. 學姐說: 因為他太窮了,又窮又病,進而影響人們對他的作品應有的評價.
或許很多時候都是這樣,人還活在時,明明是一片汪洋的才華,卻貶成一灘污水;明明赤子單純,硬是講得好像猙面獠牙那般複雜. 往往必須等到作品的主人離開人世,人們才願意給他一個適當的評價.
濟慈 25歲就死了,死於肺結核,片尾寫著:"濟慈自認創作失敗,但如今世人卻公認他是浪漫主義詩人的重要代表." 片尾濟慈唸著自己的詩,我得邊看邊轉移注意力,想著一些醜陋可恨骯髒齷齪下流之事來減輕美麗的憂鬱之神對我的誘惑與傷害,盡量維持我的現實感,努力充實我的虛榮,以便藉以少點折磨地活在這世上.
我想我是能充份理解他的詩的,那些文字帶著某種疾病色彩,世界看上去如此美麗,卻又如此哀傷,就連死亡似乎也有著這樣一種雙重性.
我經歷過至少三次瀕臨死亡的經驗,一次是黑道的三聲槍響,兩次是病,這三次都是大量鮮血. 當我感覺不久於人世時,卻沒有太多痛苦.特別是十九歲被槍打中脖子的那一次,中槍之際,腦海瞬間閃過的竟不是恐懼的情緒,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安慰. 死亡,我來了,但我絲毫無懼. 或許曾走過鬼門關的人也會有類似感觸. 另外兩次死亡經驗也是類似感覺,很憂鬱,但卻又似乎一切看起來都帶著一種很深的美感.
曾經參加一個朋友的學術研討會,他在台上講自殺問題,最後防治自殺的結論卻說是要加強人文藝術. 我舉手反駁說,我倒覺得文學藝術不但不是而且也不該是防治自殺的一種工具,接觸多了文學藝術,恐怕會更容易想自殺,畢竟人得靠某種現實的虛榮以便活在這世上,而藝術卻是教人嚮往著另外一個美麗純粹的世界. 我說: "想太多" 美的問題,"想太多" 另外一個世界, 會比那些只想著市場上所謂成就地位論文業績以及銀行存款的那些人更容易 "想不開". 你看史上偉大的藝術家,很多最後都以自殺或貧病潦倒收場.
並不是說我們應該因此反對人們接觸文學藝術,而只是說,文學藝術終究不是市面上所說的那樣,彷彿是防治自殺或使人邁向前途提昇的什麼靈丹妙藥;文學藝術本身就是一種目的,它終究不是任何其它目標的工具.
在站樁現場,我幾乎都閉著眼睛,但照樣會有一些路人過來批評指教.首先聽到一個嬌美的聲音說: "喔!巴基斯坦呀,很好啊!那你們怎麼會站在這裏呢?" 我和智巽都沒回答.
這小姐好像有點尷尬,接著杏眼圓睜看著我說:"嗯?嗯?..." 期待我們出聲. 我轉向智巽,見他依然不為所動,我只好硬著頭皮講了一句傻話說: "因為我們反對".
小姐接著問: "反對什麼?"
我說: 反對戰爭.
小姐: 是指哪一場戰爭?
我: 比方說伊拉克,阿富汗以及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侵略.是巴勒斯坦,不是巴基斯坦.
小姐見我糾正她,似乎有點尷尬. 但她的出現終於帶來一點人氣. 一位看起來像電車癡漢那樣一種造型的中年男性上班族也靠了過來聽我們講話. 他插嘴說: "打伊拉克我贊成". 我啞口無言沒出聲. 接著他便開始上課了:
"你知道海珊多可惡嗎? 美國打伊拉克就好像我若看到隔壁如果有人打小孩,那我也會去救那個小孩."
我本想跟他說: 那你會因此把隔壁的滅九族殺他三百個親友來 "救出" 一個被體罰的小孩嗎? 但對方十分好辯,而且非常自以為是,自我感覺十分良好,所以我也沒什麼機會說話. 但我還是說了: "海珊不就是美國培養出來的嗎!"
電車癡漢說: "美國支持他時,海珊是好人啊!"
我說: "海珊再壞也只殺幾千人,美國卻殺了幾百萬人"
電車男搖搖頭,露出不屑神情,要我回去多研究,並強調美國聞聲救苦犧牲自我的精神. 我於是遞給他一本 "伊拉克淪陷記實" 的小冊子,我說這是我寫的,免費贈送,你可以參考看看. 但他拒絕接受,仍持續講課,訴說海珊的殘暴,說他如何當場槍斃部下云云.
那小姐見狀便打圓場說: "好啦好啦,每個人觀點不同啦". 我一開始說了幾句後,知道遇上自我感覺良好的北七了,所以就不再出聲,等電車男演講完畢,我便對他鞠了個躬,謝謝他的指教,他便帶著滿意的笑容離去.
學界醫界文化界等等菁英界,不就多得是這樣一種北七嗎? 智商低,頭腦僵硬如石,但卻顧盼自雄,蠢話說一堆,卻又得意洋洋感覺自己很行.
半小時後,那小姐又走了回來.問說:"你們有沒有想用其他方法來推展你們的想法?" 我說: "比方說呢? 妳覺得我們應該用什麼方法?" 她說: "用一些比較不激烈的方法!" 我說: "我們就兩個人站在這裏罰站,這樣會很激烈嗎?" 小姐沒回答,但開始跟我講起慈悲的道理,說她們是屬於一個團體叫 "阿凡達",我心裏想: "阿凡達? 我還 3D食人魚咧!" 她見我缺乏慈悲沒啥慧根,需要拯救,所以給了我一些阿 "梵" 達的書面資料,還客氣地跟我要了一張名片.
我回來後看了英文網路資料,對這團體稍有認識,是所謂靈修團體,創辦人似乎連學歷都會撒謊,而且必須繳交巨額 (二三十萬)補習費,學習培養慈悲.
我跟那小姐說: 我相信憐憫相信慈悲,但我不相信慈悲需要花錢去跟所 "謂阿梵達領袖" 學習,我也不相信慈悲可以變成一種行銷商品. 其實我倒覺得,不如把那幾十萬學費直接捐給窮人還更慈悲一些.
大約十年前,我剛去英國不久,就有位大富豪朋友說要投資讓我創立這樣一種靈修事業,她說她可以介紹很多名人藝人明星有錢人等等來參加,個個都很有錢,她說他們很需要這類 "心靈" 課程,那朋友認為我肯定能吸引一大批信徒. 我聽了啞口無言,逐漸不再跟這朋友見面,而她似乎也慢慢發覺我心智尚未成熟,不是靈修大師這塊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