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10.04.06
發佈時間:
上午 3:54
值班夜,一個孔武有力醉醺醺的 "病人" (我至今仍不明白酒癮是一種疾病概念或一種犯罪學概念)破口大罵說他絕不住院,否則要我死得很難看.
另一方面,家屬再三懇求把他五花大綁強制住院,否則起酒瘋會打人,而且最好是在醫院 "關" 一輩子都不要讓他出院,因為一出院隔天他就會喝酒了,然後又是由警方抓來急診就醫,如此周而復始不斷循環. 但法律卻不允許我任意強制他住院,否則便是侵犯人權.
百般痛苦中,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不管哪一條路都行不通. 在這同時,又來了一個精神分裂病患,一見面點頭微笑,十分客氣. 家屬卻氣急敗壞痛罵醫院為什麼不把這樣一些病人關到死而要讓他們出院?
經過一番針劑與藥物處理,我告知家屬說所有病床都滿了,我只能協助連絡各家醫院看哪個醫院還有空床,並且會協助他轉院.
家屬一聽,馬上破口大罵做勢要毆打,嘴裏罵說 "沒醫德,沒有床也要給我弄出床來,絕不轉院".
我努力用最溫柔甜美的聲音告知說真的沒有床,若有床我反而輕鬆,因為轉院對我們來說更困難,必須做許多連絡的工作. 但家屬依然繼續破口大罵說我在騙他,說要找立委來修理我們.
費了大約半小時,我幫他在鄰近醫院找到一張空床,但必須隔天早上才能入院. 家屬大概是終於相信我們真的沒有空床了,於是露出笑容說 "剛才對你不禮貌,不好意思啦."
說完,然後說他有事要走了,我說你不能走啊. 我們不能幫你轉院,你明天得自己帶他去那家醫院住院,你不能把病人丟給我啊,我沒辦法充當家屬幫你帶他去住院.
家屬一聽,又是一連串破口大罵,在我眼前三寸揮舞著拳頭,我準備學蜘蛛人用最敏捷的速度隨時閃過他的拳頭. 病人在旁一聽明天要住院,也立即用超過一百二十分貝的聲音大吼大叫,做勢要對我揮出一記右勾拳,叫我不要逼他,"我沒瘋,你才是瘋子,我絕不住院,我會讓你好看!!"
家屬身上有著酒味,似乎比病人還激動,不斷發飆大罵,"醫者父母心,你們這樣有沒有良心?" 我說我們可以幫你安排救護車,但還是必須有家屬陪同,而不是要醫生或護士明天一早丟下工作充當家屬或充當看護帶他去就醫.
家屬說: "我哪有時間? 我要工作啊". 我說: "我們也要工作啊,而且我們不是他的家屬,沒辦法替他辦理住院等等一切手續." 家屬依然怒罵,但不可能做到的事再怎麼罵也不可能做到. 經過不斷用最溫柔甜美的聲音安撫,家屬才停止怒罵,說要找其他家屬來帶.
這時救護車又哦喔依喔依送來一個剛剛癲癇發作倒地頭部受傷的精神病患,清醒後,一聽家屬要要他住院,大罵醫生說 "你們都是串通好要來害我的,你敢給我打針試試看!!我絕不住院"...
當然不是每天分分秒秒都是這樣的暴烈兩難鏡頭,不過,精神科醫師工作的基本剪影差不多就是這樣,相對於其他科的醫師之高高在上,大概也只有這一科的醫師經常要被病患打罵或羞辱恐嚇,然後還要努力用最溫柔甜美的聲音安撫.
在台灣當醫生,我總感覺自己不是一個醫生,而是一個國家,我得負起唯有一個國家的力量才有可能辦到的各種任務,最好我還必須精通武術或擁有一些特異功能,例如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是我最想學的武功之一,對方怎麼打都打不到,只能打到我的影子;最好還能學會一點輕功,以便飛簷走壁逃跑比較方便.
但是,這些畢竟都還是雕蟲小技. 真正的難題是扮演一個國家,提供唯有一個國家才有可能提供的一切人力物力與各種資源.
舉綠旗的那個黨,整天喊建國,真是莫名其妙,台灣還需要做出什麼動作來建什麼國嗎? 要不然就是整天在名稱上做文章,甚至連中華海豚都都想抓來 "正名" 變成台灣海豚幫忙騙選票. 這就像一個人整天游手好閒吃喝玩樂,但卻嫌命不好,整天說要改名字改門牌號碼,彷彿改完就會人生一切美好.
政客不奇怪,奇怪的是怎麼會有那麼多北七相信政客? 怎麼會有那麼多阿西相信那些純屬詐騙的什麼正名與建國? 卻絲毫不關心做為一個國家應有的各種存在意義.
一個國家之所以值得存在,是為了要服務人民的,但台灣的許多社會安全與福利體系,特別是針對弱勢者的服務之相關制度與資源,卻遠遠遠遠遠遠遠遠遠落後於對有錢人的照顧. 於是許多時候,面對許多無助的生命,不管是人也好,動物也罷,你只好硬著頭皮扮演一個國家,精疲力竭地做一些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任務,有時累得或挫折得都很想就此睡著而都不要再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