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与总统为邻:一个在白宫外抗议了十八年的女人
宾夕法尼亚大道的人行道上,矮小的她站在两幅标语牌之间。每次去白宫参加记者招待会,我都要经过那里,都要遇见她。在暴雨中,在炎炎烈日中,在冰天雪地里,她永远坚守在那里。有人说她是白宫的“守望者”,有人说她是美国总统永远的邻居。
最初,我觉得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无家可归者,总是试图避开她。后来,偶尔走近她的“阵地”,她拿了一份《人民日报》刊登的一张关于她的照片复印件给我。照片说明上写道:“美国妇女康塞普赛昂-皮奇奥托从1981年8月1日至今一直在白宫对面的草坪上宣传和平,反对战争。图为她在向行人宣讲她的反战观点。”看了这份复印件,我倍感亲切,而且对这位矮小的女人顿生敬意,屈指算来,她已经在这里度过了18个春秋。
我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盛夏的一个中午,气温接近40摄氏度,华盛顿好像是火炉一样热。我来到宾夕法尼亚大道。远远地看见她站在热浪中,不停地擦汗。两个一米多高、约一米宽的木制标语牌是她最重要的财产,她像爱护眼睛一样地爱护它们。两块木板后面分别用两根木条支撑着,木板漆成了黄色,木框全漆成了绿色。康塞普赛昂告诉我,这是7年前,一位素不相识的朋友帮她亲手制作的,她自己买来油漆,漆成了现在的颜色,黄色鲜艳,这样容易吸引游客;绿色则象征和平。
木板从上到下都贴满了反对战争、反对核武器的各种照片和文字,连标语的木框上也用英文、阿拉伯文、日语、中文、俄语、德语和法语等十几种语言写满了“和平”的字样。左面木板正对白宫的一面写着:“欢迎来到‘疯宫’”等文字,下面则是白宫的一张照片、记录她1981年以来在这里静坐示威的图片和文字,木板的背面用大字写着:“与炸弹一起生存,与炸弹一起死亡”;右面的木板上端写着:“不要胆小如鼠,拯救你自己,放弃种族灭绝的武器吧。”下面是一张张令人可怖的照片,广岛原子弹的蘑菇云、被烧焦了的尸体、骷髅堆成的小山。这片木板后面写着:“放弃核武器,要么我们将有一个精彩的末日。”
这两个标语牌之间就是她的家,那里堆放着她的衣物、水瓶、塑料桶和其它一些生活用品,一个塑料口袋里装满了各种剪报、复印的传单等等,在标语牌后面摆放着她创作的“和平石”。在石头上作画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她捡来不少石头,自己花钱买了油漆。她最喜欢用的是绿色和白色。和平是她所有油漆画的唯一主题,鸽子、地球是“和平石”的中心内容。摆在标语牌架下面的石头油漆画大大小小,上面画着绿色地球和白色的鸽子,有几块石头上还用中文写着“和平”二字。
“我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她说。“如果我愿意,我可以随时离开这里,去找工作、挣钱,租房子,有一个家。但我选择了这里,我愿意以抗议为生,世界要和平,不要战争。”
美国没有正义、没有人权……
她对国际时事的谙熟令我吃惊。北约首脑会议在华盛顿举行期间,她告诉我,北约扩大不是为了和平,而是要用武器和战争威胁别的国家,让它们全部臣服。科索沃和平协议达成后不久,我遇见她。她说,等美国占领了科索沃,下面就是中亚了。她拿了一份《华盛顿邮报》对我说,这张报纸报道,格鲁吉亚的民族冲突也需要北约干预。“‘疯人宫’总是到处发动战争,这是他们的爱好。”
当北约悍然袭击中国使馆后,她向每一位路过这里的中国人表示慰问和哀悼,然后指着白宫说:“都是‘疯宫’里的疯子们干的。”她的胸前总是别着几个纪念章,纪念章上写着:“停止弥天大谎”,“他们撒谎”,“北约=北大西洋恐怖组织”等字样。她指着那个北约纪念章对我说:“这是个恐怖组织。为什么要轰炸南斯拉夫?科索沃不是美国的领土,是南斯拉夫的。美国的飞机炸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啊,”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来指着白宫说:“他们可耻!”
“我告诉游客,那里口口声声讲的是人道,是和平,但他们闭门讨论的却是战争,是如何向别的国家出售武器,如何征服弱小的国家。我要告诉所有到过这里的人,让他们向自己的政府施加压力,不要购买武器,尤其不要购买美国的武器,不要打仗。”
“我还要告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美国没有正义、没有民主、没有人权。他们民主人权不离口,事实上只是为了宣传,你看看,在首都还有那么多的无家可归者。”
她像街头小贩一样,不厌其烦地向游客解说,回答游客的各种提问。她会讲英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法语和意大利语5种语言,她向游客们散发的传单有各种语言的。她说,她每天接待的游客究竟有多少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很多很多,经常累得她口干舌燥。她手里总是拿着一瓶水,讲一会儿就喝口水。
我想有一个孩子
我问她:“你有没有家?”她指着两块标语牌:“这就是我的家。”
“从前是否曾经有过家?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她脸上立即现出无限惆怅:“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和很多美国人一样,康塞普赛昂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于1964年来到美国寻梦———汽车、花园别墅、孩子,这是多么诱人的生活啊!然而她没有想到,她得到的却是一场几乎把她推向地狱的恶梦。
“1966年10月29日,我嫁给一个意大利商人。婚后的头两年,我们住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U大道380号,在那里有一套很现代化的公寓楼。婚后我们夫妻关系不是太好,因为丈夫和他姑妈有一种纠缠不清的关系。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他总是要去那个老太婆家。他姑妈对我一百个看不顺眼,总是寻机责骂,所以我特别讨厌去她家,为此我们经常闹别扭。丈夫是个商人,有商人头脑,满脑子都是为了钱财。他经常劝我要忍耐,因为姑妈已经很老,有一天她死了我们就可以继承她的遗产。
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也许有了孩子就没有时间去他姑妈家了。但是我怎么也怀不了孕。医院检查了好几次,大夫说生理上没什么毛病,就是生活太紧张,压力太大。医生建议我呆在这里,放松自己。但我喜欢工作,不希望靠丈夫养活。在我的一再劝说下,丈夫同意领养一个孩子。一位在医院工作的大夫终于为我们找到了一个刚出生两个小时的女婴,我们为孩子起名奥尔加。”
康塞普赛昂万万没有想到,小奥尔加给她带来了无尽的欢乐,然而梦魇也从此开始。在以后的几年里,她和丈夫的感情越来越糟糕,丈夫总是百般刁难,使尽各种伎俩,将她几次送进疯人院,使她受尽了精神和肉体上的摧残。最后她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家,被迫离开纽约,来到华盛顿,寻找法律的公正,要求政府保护她的人权。然而无论是律师、法官、议员、部长,还是美国总统,对她的呐喊都不屑一顾,因为她没钱,打不起官司,她是一个无钱无势的普通百姓。
总统先生,救救我吧……
1979年8月,几乎绝望的康塞普赛昂写信给当时的美国总统卡特。她在信中说:“因为我仍然相信我们的宪法保护所有美国人所拥有的自由、公正和人权,相信您保护弱小和无辜人的名声和品德,因此我呼吁您支持我为自己争取正义、民权和人权而进行的挣扎……您自己就可以在我们的法庭为我伸张正义。”然而,康塞普赛昂的信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后来,她又利用卡特去一所教堂参加活动的机会,在教堂门外打出了要求伸张正义的标语,并高呼:“总统先生,请您救救我吧!”,然而总统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第一夫人回头看了看,但只说了三个字:“很抱歉!”
警察以扰乱治安的罪名将康塞普赛昂抓走,一阵拳打脚踢后,又强行将她押入警车,送进疯人院。经过挣扎和医疗检查,她才没有被当成疯子再次被扔进那地地道道的人间地狱。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无人理会的呼喊,一次次人格上的污辱,最终她终于彻底绝望,她终于明白,那些衣冠楚楚,满口人权、人道的政客们,根本不关心她的人权,她曾经找到过她所居住的纽约州州议员,但这位议员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人权、正义、自由、平等、博爱只属于富人,对于她,这些美丽的字眼只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垃圾。
康塞普赛昂从她个人的悲剧想到发展中国家的苦难,美国研制各种新式武器,指责别国是“无赖”国家,对别国进行制裁,发动战争,又有多少孩子死在美国的铁蹄下?她要抗争,以自己的一生来抗争,失去了女儿,生命对于她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她希望能够用自己的行动保护所有像她女儿那样的孩子;她要告诉天下人美国政治的肮脏,美国政客们的伪善。
1981年6月1日,她和在困境中结识的朋友威廉-汤玛斯在白宫大院铁栏杆外的人行道上树起了巨幅反战标语,上面画着巨大的蘑菇云,从此就开始了抗议示威的生涯。后来,警方将他们从白宫篱笆边赶走,毁掉了他们的标语牌,并禁止他们的标语超过1.83米高。从1983年起,她抗议的地点从宾夕法尼亚大道南面的人行道上挪到了现在的地方。
比冬天更可怕的是警察
从1981年8月1日到现在的漫长岁月里,她生命中的每一分钟几乎都在这里度过。从里根到布什,从布什到克林顿,白宫的主人在更换,白宫大院里的花开花落;豪华的车队从白宫的大门进进出出,西装笔挺的客人们来来去去。
唯独她,在这里独自守候,她对战争的憎恨与对和平的向往,像拉法耶特公园里的松柏,经受着冰雪风霜的蹂躏,却四季常青,永不变色。
警方规定,宾夕法尼亚大道只允许抗议示威,不允许野营,如果她躺下睡觉,就算野营,警察就会将她抓走。我用十分怀疑的眼光问她:“你真的从没有躺过吗?”“没有,从来没有。”她每天到很晚很晚的时候,斜倚在标语牌前,睡上三四个小时。一年365天,她就这样度过每一个夜晚。
她吃得很简单,主要是蔬菜、水果和面包,从不吃肉。她的行动感动着千千万万的游客,她靠游客的捐款购买食品,好的时候每天能得到二十几美元的捐款,有时还有好心的人送来水果。
冬天最可怕。1996年冬天,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华盛顿完全被大雪覆盖,政府被迫关门。拉法耶特公园一片银白。“那时冷极了,尤其是晚上,我觉得可能要冻死我了,我穿上了所有的衣服,裹上了所有的毯子。我不停地扫雪,铲冰,不停地来回跺脚。”她不敢坐下休息,坐下来可能就会被冻死,实在太困的时候稍微坐下来眯一会。
然而比冬天更可怕的还有警察。为了了解康塞普赛昂的真实情况,我先后数次采访她。每次采访中,她总是向我诉说警察对她的暴行。她已经忘记了究竟有多少次被警察逮捕、殴打,她的标语牌屡次被警察砸毁,一些极右分子受警察的唆摆到这里朝她啐唾沫,对她进行人格的污辱。
“如果总统出来劝你结束你的示威,你会不会听从劝告?”我问。“如果他有话对作为他的邻居的我说,他必须到这里来。我希望公开与他辩论,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我又问她:“你究竟要在这里呆多久?”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大概上帝知道我需要在这里呆多久,直到美国彻底销毁核武器,直到世界上没有战争。”(袁炳忠)
转自搜狐新闻
睡觉的番薯
發佈日期: 2005.05.22
發佈時間:
下午 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