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幾封信成幾篇文章
發佈日期: 2004.10.25
發佈時間:
上午 11:12
暫時不想寫了, 也許等以後有個家, 看是回到台灣或移民大陸或哪裡, 等穩定之後, 聘請個法律顧問, 專門替我應付這些陰暗的人事物, 那時候, 才再動筆. 目前時空不對, 應付不來.
寫作本是輕鬆愉快之事, 沒必要承受這些似乎永無止盡的侮辱抹黑扣帽子以及各式各樣難以想像的騷擾.
台灣和西方社會在這一點上真是差很多, 台灣人談 “想法” 很低能, 蠢得難以想像, 但傷害“人” 卻很擅長. 我總感覺, 台灣彷彿每天都在選舉, 而幾乎每個菁英都是候選人或助選員,整天用一種 "台灣式" 的選舉方式打選戰、殺敵. 特別是有了網路之後, 要幹這些事更容易.
當然, 我可以自我閹割, 盡量避免批評, 迴避當下的政治性, 更千萬不要指名道姓去批評哪個當紅權貴. 但我也覺得, 言論自由理當百分之百, 如果七折八扣,心裏有想法不敢講, 顧慮這個顧慮那個, 那乾脆不要寫好了. 這九個月來, 也夠我受的了.
謝謝這段時間給我這機會, 以後等我覺得心臟強壯一點或保鏢多一點之後, 再來寫.
以前人家都說我會被亂刀砍死, 想不到我還活著, 被亂刀砍的是比我更大嘴巴的蘇盈貴. 但其實我在上大學那一年, 就被人開槍打過. 某企業賺大錢, 卻去污窮人的錢,所以我就一邊私下寫信警告一邊公開具名檢舉, 希望能幫所有人把錢要回來.
結果錢真的要回來了 (因為該企業員工偷偷提供我他們逃漏稅的證據, 對方怕我抖出來).但我事後卻接到幾次電話說要砍我的腳筋. 我忍不住回了一句話說: "會叫的狗不咬人".結果當晚就被一輛黑色轎車當街攔截, 在夜市裏, 眾目睽睽下開了三槍, 一槍打中脖子.
那年我二十歲, 幫我治療的醫生說我是千萬分之一的機率活下來, 命很大, 但命大沒有用,後來我卻變得很膽小, 很怕得罪人, 連聽到鞭炮聲都會怕, 媽媽還帶我去廟裏收驚.但我常為此感到愧疚, 因為我知道, 最需要去收驚的不是我, 而是我爸媽.
後來我老毛病又犯, 以公開身份加入黨外各種要命的活動, 人家說我是 "亡命份子", 難以想像的各種是是非非, 更是無日無之. 我父母的擔憂, 恐怕更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
我心裏有一種衝動, 看不慣吃人的事, 看不慣歪曲是非, 老想用一條命跟它拼,但同時心裏也有一種衝動, 希望寧靜平安, 不給自己和家人惹禍.
以前頂多寫一寫, 傳給幾位朋友看, 是非依然不斷, 學姐說應該把文章投稿報社, 影響力較大,這樣人家才會尊敬我或害怕我, 不敢惹我. 但事實顯然不是這樣. 所謂影響力越大,
遭到的反彈當然也越大, 彷彿我真的是個什麼作家或名人似的. 其實我只是像一隻流浪狗,被路旁喧囂給驚嚇, 忍不住叫幾聲. 與其說是正義之聲, 不如說是一點卑微孤寂的哀鳴.
我養過兩條狗, 每次準備出門幹活時, 牠們看我穿衣打包, 就會開始微微哀鳴, 等我出了門後,
牠們更是拉長嗓門仰天長嘯, 惹得隔壁鄰居嚇得要命, 因為俗稱 "摳狗雷" 是不吉利的, 但 "摳狗雷"只是代表一種孤單和盼望. 我寫文章就常有這種摳狗雷的心情. 如果它被聽成一種正義之聲或邪惡之聲, 進而大加討伐, 那真是搞錯了假想敵.
債台高築, 好不容易有了一筆穩定且輕鬆的稿費收入. 但是, 文章寫來容易, 卻字字皆艱辛,這樣的 "血汗錢", 還是不要賺好了.
祝安好,
陳真 2004. 10.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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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鼓勵, 嗯, 哪天如果感覺合適的話, 我會再寫.
我的確也常想到蘋果, 因為它必然得罪許多人, 特別是得罪許多小人, 很難想像如果是我,要怎麼應付這些人與事, 我大概會馬上調整言論, 自我審查, 圖個寧靜與太平.
學姐說我何苦堅決不寫, 可以採中庸路線, 不會惹怨的才寫. 但我的麻煩也在此, 我不知道什麼是中庸, 當我寫東西時, 只想到要盡量把它寫 "好", 而不是寫得 "安全".儘管我知道什麼是安全言論, 但每每這樣故意迴避重點, 寫起來心裏也不舒服.
比方說我有兩篇有關槍擊案的文章, 寫就多時, 幾次想把它公開, 但就是缺乏那個勇氣. 一篇叫“不要侮辱我們的智商”, 一篇叫 “調查 XXX”, 其中涉及一個在我看來很重要的線索,
我之所以認為這個線索重要是因為我對當事人XXX有著頗深的了解. 但幾經思索, 想想還是算了,不要惹這些麻煩. 雨總是會停, 而歷史也不是我家的事, 烈士還是讓別人去當吧.
像那篇 “我愛共匪”, 本來決定要給下禮拜的中晚專欄使用, 但想想又覺不妥, 為匪宣傳,
豈不又惹來一團烏煙瘴氣? 所以我就用另一篇 “你確定這趟旅程是必要的嗎?” 來取代 (如下),一方面也做為一種心聲. 對抗畢竟不是唯一的路, 而我想做的事, 沒有對抗成份,它甚至不需任何努力向前跑.
不寫, 主要當然不是為了安全, 而是因為一種沮喪. 憑著善意寫的東西,
為什麼會引起那麼大的憤恨? 或許我自以為的善, 對別人卻是一種侮辱或傷害也說不定.維根斯坦說, "不要玩別人靈魂深處的東西", 我有時想, 會不會在我看起來瑣碎甚至帶點卑鄙的事物, 卻正是別人縈繞胸懷的夢想?
二來沮喪於一種挫折. 我雖沒做過任何值得讓人記住的事, 但好歹也參與過某段時光. 人的生命往前走, 變得蒼老了, 但時光卻倒流, 彷彿昔日一切痛苦, 全是白費.
跟你一樣, 我有著這樣一種感慨, 彷彿時光倒流, 而且整個社會充斥愚昧暴戾之氣.
如你所說, 過去的人彼此善待, 現在卻彷彿有著什麼不共戴天之仇. 台灣變得很吵很可怕,據我從歷史上得來的一點了解, 那通常就是毀滅的前兆. 不是毀於戰火,就是毀於永無止盡的內亂鬥爭.
過去再怎麼恐怖的年代, 人心依然渴望著善, 人心倒向善的一方. 但台灣已經跨過了某種底線, 是非善惡已經不再是一種評價標準, 彷彿說什麼都是多餘.
總之, 我會再想想, 謝謝鼓勵. 選舉又到了, 至少先避開這個鋒頭為宜.
祝安好,
陳真 2004. 10.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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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這趟旅程是必要的嗎?
陳真 2004. 10. 23.
墨西哥著名游擊隊領袖馬訶仕,無人知其來歷,因為他總是蒙著臉。傳言是個哲學家,能文能武,言語深刻如詩。他喜歡使用吊詭:「存在是為了消失」、「蒙面是為了被看見」。藉著詩歌隱喻,翻轉概念,擄獲人心,儼然繼格瓦拉之後的反抗象徵。
齊克果相信,吊詭(paradox)是通向真理的不二法門;因為吊詭顛覆了理性,「掃除世上一切概念」,唯有棄言絕智,才能通往真理。維根斯坦持有類似看法,相信語言有個盡頭,盡頭之外是個不可言說的世界。人們不可能接近它,除非停止議論,不再思索。因此他說,「哲學的真正價值就在於不再談論哲學」。
「知道些什麼」是科學,而哲學的第一課卻是問「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這是茶杯?怎麼知道這是你的手?維根斯坦相信,解決這些問題的唯一方式就是使它不再是個問題。
哲學起自追尋,思索事物本質,以為事物起源處存在著令人驚訝的真理。維根斯坦卻發現,那裏什麼也沒有;「但也正因為什麼也沒有,我感到十分驚訝。」追尋的結果只是確認一切追尋之枉然;那真正重要的東西根本不必向外尋找,它就存在日常生活之點點滴滴。
維根斯坦說,「哲學像賽跑,跑最慢的是冠軍。」因為這場賽跑的真正價值就在於它根本不需要跑。他說,他的哲學可以用英國火車站入口處標語來總結:「你確定這趟旅程是必要的嗎?」
理性的價值就在於明白理性的價值極其有限,要不然,鄭南榕自焚前夕不會對同志講這樣的話:「政治若要清明,基督徒就要努力傳福音。」因為我們的痛苦並非出於缺乏理性,而是缺乏一種根本無需思索的東西。蒙面俠也說:「我們對掌握政權不感興趣。」因為真正的革命並非透過權力的行使來達成。